世界城市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及其影响因素——以广汽本田和空客汉堡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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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¹^,², 黄耿志¹^,², 薛德升^,¹^,²

1.中山大学地理科学与规划学院,广州 510275

2.南方海洋科学与工程广东省实验室（珠海）,珠海 519000

Dynamic processes and factors of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of manufacturing in world cities: Case studies of Honda in Guangzhou and Airbus in Hamburg

LI Wei^,¹^,², HUANG Gengzhi¹^,², XUE Desheng^,¹^,²

1. School of Geography and Planning, Sun Yat-sen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275, China

2. Southern Marine Science and Engineering Guangdong Laboratory (Zhuhai), Zhuhai 519000, Guangdong, China

通讯作者: 薛德升（1969-）,男,山西祁县人,博士,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城市地理与城乡规划。E-mail: eesxds@mail.sysu.edu.cn

收稿日期:2020-07-30接受日期:2020-11-4网络出版日期:2021-02-10

基金资助: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1901192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1930646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41771137
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17lgjc04

Received:2020-07-30Accepted:2020-11-4Online:2021-02-10
作者简介 About authors
李玮（1989-）,女,广东广州人,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为城市地理与区域发展。 E-mail: liwei289@mail.sysu.edu.cn

摘要
经典世界城市理论主要关注生产性服务业,较少关注制造业,其基于英美城市经验提出的世界城市产业关系弱化的观点已逐渐受到质疑。本文以中国广汽本田和德国空客汉堡为例,通过实地调研和企业访谈方法,剖析和比较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与模式,探讨其影响因素。研究发现：世界城市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经历了嵌入初期、扩大发展、优化完善3个阶段,并表现为集团推动型嵌入、客户追随型嵌入、地方购买型嵌入等模式;成本和市场规模、企业策略和文化、地方企业服务水平、经济环境和基础设施等对制造业的地域嵌入具有重要的影响。研究从企业微观层面更细致和动态地揭示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共同发展的世界城市产业关联紧密的特征,进一步丰富和完善世界城市产业关系的理论探讨和实证研究。
关键词： 地域嵌入;制造企业;生产性服务企业;世界城市

Abstract

Since the 1980s, there has been an unprecedented upsurge in researching world cities. The existing literature of world cities has investigated the role of advanced producer services by largely focusing on the experiences of post-industrial countries, however, little has been done in interrogating manufacturing industry. They found tha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ufacturing industry and producer services is loosen, but some disagreed. This research is underpinned by field studies and in-depth interviews by focusing on Honda in Guangzhou and Airbus in Hamburg. In doing so, this research aims to analyze the industrial relationship with the process of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of industry into the local producer service firms. This research has two research findings: (1) the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has experienced three stages and three modes, which are headquarter-driven embeddedness, customer-following embeddedness, and local purchasing embeddedness. (2) The influencing factors of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including cost and the scale of market, enterprise strategy and culture, service level of local enterprises, economic environment and infrastructure. This research addresses the gap of weakening industrial relationship and different paths of development in world cities by further destabilizing the hegemony of Anglo-American studies. It provides a fresh view from the micro-level by revealing the dynamic industrial relationships between manufacturing and local producer services in world cities.

Keywords：territorial embeddedness;manufacturing firm;producer service firm;world ci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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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玮, 黄耿志, 薛德升. 世界城市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及其影响因素——以广汽本田和空客汉堡为例. 地理研究[J], 2021, 40(2): 343-355 doi:10.11821/dlyj020200723
LI Wei, HUANG Gengzhi, XUE Desheng. Dynamic processes and factors of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of manufacturing in world cities: Case studies of Honda in Guangzhou and Airbus in Hamburg. Geographical Research[J], 2021, 40(2): 343-355 doi:10.11821/dlyj020200723

1 引言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世界城市一直是国际上城市研究的热点。以Friedmann、Sassen等代表****构建的经典世界城市理论基于伦敦、纽约等英美城市发展经验,强调金融、法律、广告等生产性服务业对世界城市发展的作用,较少关注制造业^[1,2,3,4]。有****认为,世界城市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的产业关系逐渐松弛;生产性服务业发展的驱动因素不再以制造业需求为主,而是拓展到制造业以外的服务业,并与其他服务业保持更为紧密的联系^[5,6,7,8]。Coe对英国大城市173家计算机服务企业调研发现,其72.4%客户来自于其他服务业,制造业客户仅为19.7%^[9]。Sen等对美国会计和广告企业国际业务扩张的调查表明,来自其他服务业的增长贡献值更大^[10,11]。英美城市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产业关系弱化的现象是发生在城市制造业衰退、完全去工业化的背景下^[12]。随着非英美世界城市的增多,基于英美城市经验提出的世界城市产业关系弱化的观点已越来越受到质疑^[13,14,15]。对南京^[16]、墨西哥城^[17]等产业关联分析发现,正在工业化进程的全球南方世界城市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仍保持紧密的上下游关系,在城市近郊工业区产业共存现象突出。同时,对工业发达的全球城市区域,如荷兰兰斯塔德地区^[18,19]、西班牙马德里地区^[20]、意大利米兰^[21]等研究发现,跨国制造业与新创生产性服务企业的出现关系密切。因此,世界城市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的产业关系不能一概而论,需要充分考虑产业发展阶段和去工业化程度的差异性。

国内外****对产业关系的研究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但仍存在两点不足：第一,目前研究主要聚焦于中宏观行业层面的数据分析,运用投入产出模型^[22,23,24]、耦合协同模型^[25,26]、空间计量模型^[14]等方法揭示产业关联的特征,但是对微观企业层面关联演变的过程研究不足。尤其是对跨国制造企业与地方生产性服务企业作用关系的变化缺乏关注。部分****对港资制造企业所使用的服务企业调研发现,至21世纪初,位于珠三角的港资制造企业所使用的服务仅有三成左右来自于香港,境内外产业联系较少^[27,28]。而随着大量跨国制造企业生产基地和总部嵌入境内,这种境内外联系较少的模式是否被打破?现有研究尚不清楚。第二,目前研究主要集中在同一区域背景下进行分析,国际比较性分析较少,尤其缺乏对不同国家世界城市产业关系发展过程和模式的比较。广州与汉堡分别作为新兴工业化国家和工业发达强国世界城市的代表,他们的发展过程有别于英美世界城市制造业衰退、服务业发展的“线性模式”,而是在生产性服务业发展的同时,保持制造业的稳定增长^{[29,30,31,32]},对其产业关系的研究将会进一步完善世界城市产业关联的相关理论。

基于此,本文以广州广汽本田和汉堡空中客车为例,采用地域嵌入视角,通过实地调研和企业访谈,剖析和比较制造业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和模式,并探讨地域嵌入的影响因素。在理论上回应世界城市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产业关系的讨论,揭示制造业对生产性服务业的促进作用;在政策上对产业协同发展与融合等实践提供研究支撑。

2 理论视角与研究设计

2.1 地域嵌入对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关系研究的启示

“嵌入”概念最早由政治经济家学Polanyi提出,随后由经济社会学家Granovetter深化,用以描述个人或企业的经济活动受社会关系和社会结构等非经济因素影响的过程^[33],以修正古典经济学的“低度社会化”和古典社会学的“过度社会化”^[34]。20世纪90年代初,经济地理学家从空间视角重新解读,突出嵌入特定区域的地方性特征,以刻画企业作为经济行为主体,融入地方生产组织网络的过程^[35],包括经济主体与经济组织、非经济组织关系的发展。在此基础上,Hess提出社会嵌入（social embeddedness）、地域嵌入（territorial embeddedness）、网络嵌入（network embeddedness）概念,以区分企业嵌入地方社会文化关系、组织关系、网络关系的特征^[36]。该观点后来也被纳入全球生产网络的分析框架。有****指出,社会嵌入、地域嵌入和网络嵌入存在一定的叠加交叉性,关键是看嵌入对象所需强调的特征^[37]。本文主要探讨世界城市跨国制造企业和服务企业的空间固定对产业关联的影响,因此采用地域嵌入视角进行分析。

如Hess所言,“行动者像抛锚一样,嵌入在某个地方”^[36]。地域嵌入是指跨国企业与地方组织建立联系的过程,如根系中的“球茎”和“根茎”作用产生网络化关系^[36]。关联的地方组织包括地方企业、政府机构、高校和科研机构、社会民间组织等。现有研究对跨国制造企业的地域嵌入主要集中在上下游生产链的组织关系,突出跨国企业对地区生产网络的影响^[38,39,40]。如美国跨国零售商地域嵌入地方商品供应网络、房地产市场等^[41,42];上海外资电子企业地域嵌入本土代加工业、设计公司等^[43];阿根廷豆类企业地域嵌入巴西豆类生产企业等^[44]。本文将地域嵌入分析经验从生产网络拓展到服务网络,突出跨国企业对地区生产性服务业的影响。所界定的生产性服务企业包括金融（银行、保险、会计）、法律、管理咨询、广告和物流业等7大行业。基于嵌入服务行业的类别、业务量、嵌入企业特征、嵌入路径等建立分析框架,从动态视角分析地域嵌入的过程、模式及其影响因素。

2.2 研究设计

2.2.1 研究方法本文选取广州和汉堡典型企业开展质性研究^[45],主要采用访谈调查法以获取一手资料,辅之以行业报告、公司年报、规划文件等二手佐证资料。企业的竞合关系较多涉及商业机密,以往基于问卷或统计数据获取产业关系的真实性备受诟病^[46]。本文综合多方关联者的调研材料,有效提高了调查的信度与效度。

2.2.2 案例选择和背景介绍中国广州和德国汉堡是重要的世界城市,生产性服务业与制造业发展均较好。在2020年GaWC公布的最新世界城市排名中,广州位于Alpha-级,排名第34位;汉堡位于Beta+级,排名第56位。同时,在基于先进制造业为指标构建的世界城市排名中,汉堡排名第54位,广州排名第110位,其先进制造业的全球影响力均较高^[1]。这两个世界城市的产业结构相似,在以服务业为主导的产业结构中,制造业仍然占有较大比重。2018年广州市第二、第三次产业增加值的比例为27.27

∶

71.75;2017年汉堡第二、第三次产业增加值的比例为18.1

∶

81.9。

广州是“‘中国制造2025’试点示范城市”,汽车制造业是其三大支柱产业之首。所选择的广州企业案例——广汽本田（简称“广本”）,是广州汽车生产产量和销量最大的合资企业,拥有独立的研发中心、物流中心和销售中心,是广州汽车行业的引领者。它是全球十大汽车生产集团之一的本田集团进入中国整车领域的第一个投资项目。当时,受国家政策对外资进入整车行业方式的限定,本田集团以合资形式与广州汽车集团按50

∶

50股比成立广本。广本在1998年承担广州标致项目负债的情况下投厂生产。2000年实现盈利,产量为32228辆,2007年累计生产突破100万辆,2018年全年累计产量750706辆,大幅领先行业平均增速。

汉堡是德国第一大、全球第三大民用航空工业基地,其航空产业集群是最早一批获得德国教育研究部《德国高科技战略》经费资助发展的产业集群。所选择的汉堡企业案例——空中客车（汉堡）（简称“空客汉堡”）,是该集群的核心企业,是全球最大的民用飞机制造商——空中客车公司的德国总部。空客汉堡的前身是汉堡飞机制造厂,曾成功制造当时最大的水上飞机BV 238,是联邦德国空中客车公司重要的生产基地,后成为德国空中客车更名继任企业,并入空中客车公司（简称“空客公司”）^[47]。空客公司全球总部位于法国图卢兹,是空客集团的全资子公司。2000年空客集团股份制改革,空客汉堡受空客公司全球总部的管控加强。

2.2.3 数据搜集案例调研历时近三年（2013年9月—2016年6月）。主要的访谈对象包括案例企业、关联生产性服务企业、行业协会、政府部门和科研机构,共形成70份访谈材料（表1）。企业层面均以熟悉运营管理的高层经理为主。行业协会包括广州汽车工业行业协会、广州汽车服务业协会、汉堡航空产业集群协会（Hamburg Aviation）等;政府部门包括广州市工业和信息化局、汉堡经济促进中心等。深度访谈的平均时间是2小时30分钟。

Tab. 1
表1
表1访谈样本构成
Tab. 1The structure of the interviewees

访谈对象	对象数量	被访者数量
引领型制造企业	2	18
关联生产性服务企业	16	18
行业协会	4	7
政府部门	6	7
专家****	20	20
合计	42	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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针对案例企业访谈的问题包括：① 公司的基本情况（如公司发展历史、组织结构和决策机制等）;② 关联生产性服务企业的业务类别、合作企业数量及其变化;③ 选择服务企业的标准与原因;④ 未来合作的展望。针对生产性服务企业访谈的问题包括：① 公司的基本情况（如公司发展历史、行业地位、与案例企业合作时间等）;② 产业关联的类别和业务量;③ 合作产生或变动的原因;④ 未来合作的展望等。所有的访谈者均在其工作地点接受采访,采访过程均被录音和文字记录以备核对^[32]。

3 世界城市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和模式

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划定以嵌入企业数量及其业务量增幅为主,以关联企业特征的变化与案例企业经营策略为辅,将其划定为嵌入初期、扩大发展、优化完善3个阶段。

3.1 广汽本田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

3.1.1 嵌入初期（1998—1999年） ① 嵌入行业。广本以谨慎态度接手原广州标致的资产,基本未保留原厂建立的服务联系,而是采用小投入谋求大产出的节省策略选择在金融、广告和物流业嵌入地方;管理咨询和法律业务内部化程度高。② 关联企业的数量与总部来源地。1998年广本关联地方企业15家,绝大部分是本田集团长期合作的跨国服务企业在国内的分支机构,少量是本土企业。关联企业总部来源地主要是东京、广州、上海、北京和香港。其中,以东京为总部,在国内（广州、上海）设立分部的企业占总数的40%,其后是以广州为总部的企业数占比27%。③ 关联业务量的构成。本土企业接包的业务量仅占广本外包服务量的37.1%,超过60%的业务是由与本田集团有合作关联的跨国服务公司承接（表2）。

Tab. 2
表2
表2广汽本田与空客汉堡关联服务业类别、企业数、业务占比的变化
Tab. 2The changes of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in two cases

项目	广汽本田			空客汉堡
项目	1998年	2000年	2016年	1970年	2000年	2016年
关联行业数	4	7	7	4	4	7
关联企业数	15	32	27	>11	11	9
集团关联的跨国服务公司业务量占外包业务量的比值	62.9	52.9	47.1	-	1	30
本土企业业务量占外包业务量的比值	37.1	47.1	52.9	-	99	70

注：数据来源于调研和访谈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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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2 扩大发展（2000—2007年） ① 嵌入行业。广本从2000年开始增加嵌入行业的类别,外包业务涵盖7大行业。原本内部化的会计审计业务全部外包给本地第三方机构,管理和法律业务均有地方企业参与。同时,物流业在1999年仅有采购物流外包,2001年后扩大到销售物流和生产物流外包。② 关联企业的数量与总部来源地。2000年关联地方企业的数量增加至32家,接近50%的新增企业是本土新创企业。一名广州服务行业协会专家表示,“广本的出现直接催生了地方3家中外合资广告公司,其中1家是由广州本地广告商与本田集团长期合作的日方广告商合资成立,极大促进了地方广告业的发展”（广州服务协会专家Z1,2013年9月）。关联企业总部来源地扩大,在上一阶段的5个总部城市基础上新增了深圳、东莞、长沙和杭州。如一家物流经理所说,“广本自身规模不断扩张,外包物流量迅猛增长,促使我们将总部从深圳迁来广州分一杯羹”（广州物流企业家L1,2014年2月）。其中,以广州为总部的企业占比接近40%,随后是以北京为总部,在广州设立分部的企业占比25%。而以东京为总部,在国内（广州、上海）设立分部的企业较上一阶段减少了3家,占比减少至9%。③ 关联业务量的构成。2000年本土企业接包的业务量大幅提升,占广本外包服务量的比重较上一阶段增加了10%。“广本获得本地银行的贷款金额占总贷款金额的比例从1998年20%增加到2007年的60%,地方金融机构对广本嵌入持积极开放态度”（广州某银行经理A1,2014年2月）。关联跨国服务公司的数量虽然有所减少,但是其承接的业务量仍占广本外包服务量的52.9%,主要是保险与审计业务上仍较多依赖跨国服务企业。

3.1.3 优化完善（2008—2016年） ① 嵌入行业。广本在保持嵌入行业类别稳定的同时,在金融与物流上与本地高规模服务企业签订战略合作合同,建立战略伙伴关系,双方人员交往和信息交流更为密切。如一位银行高层经理表示,“从最初的由国家、地方政府做担保的业务放贷到现在相互信任的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我们地方支行与广本的关系快速发展,步入蜜月期”（广州某银行经理A2,2014年2月）。② 关联企业的数量与总部来源地。2008年广本启动外包服务业管理制度改革,精简整合关联关系,关联的本土企业减少了8家。企业总部来源地保持不变,其中,以广州和北京为总部的企业均占比为30%,随后是以东京和上海为总部的企业均占比11%。③ 关联业务量的构成。2010年本土企业的业务量超过了集团关联的跨国服务企业,占外包总业务量的52.9%（表2）。如一位事务所合伙人所说,“广本是我们服务的第一家跨国汽车企业,现在省内绝大多数的跨国汽车企业都是我们的客户。我们本土事务所的服务能力快速提高,且成本优势明显,完全有能力与国际事务所一争高下”（会计师事务所合伙人C1,2014年2月）。

3.2 汉堡空中客车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过程

3.2.1 嵌入初期（1970—1980年） ① 嵌入行业。1970年,联邦德国空中客车公司收购汉堡飞机制造厂改制为空客汉堡,基本保留了原工厂在金融和物流业的关联路径,外部化程度高;广告、法律和管理咨询上选择内部化。“汉堡在二战以前就是德国重要的飞机生产基地,产业优势突出,因此空客公司充分利用原有的地方服务关联。但是公司极其重视企业内部信息密集型业务,因此对法律、管理咨询这类战略性信息部门不轻易外部化”（空客高层A3,2014年11月;2015年1月）。② 关联企业的数量与总部来源地。1980年以前,空客汉堡关联地方企业至少11家,且均是汉堡本地企业。调研关联企业背景时发现,超过半数地方服务企业的创立与汉堡飞机制造厂相关。一位物流公司经理表示,“公司创始人最早是汉堡飞机制造厂的员工,后来加入到空客汉堡,随后跳槽出来创业。公司最早的业务是创始人从空客带来的,现在也是我们擅长的领域”（汉堡物流公司经理L3,2016年3月）。

3.2.2 扩大发展（1981—2000年） ① 嵌入行业。空客汉堡嵌入行业的类别保持不变,但是行业关联的市场性增强。以金融借贷为例,空客汉堡过去以政府补助为主,仅与国家政策性银行关联,现转变为“政府+市场”多方信贷,与地方非政策性金融机构的合作增多。一位汉堡金融家表示,“空客项目刚启动时,成本和风险很高,我们没有过多参与。后来空客成功了,对资金需求增大,我们迅速开启了市场化合作”（汉堡某银行经理B5,2014年11月）。② 关联企业的数量与总部来源地。2000年空客汉堡关联地方企业11家,且均是德资企业,其中,汉堡本土企业的数量减少,来自德国其他大城市的企业数量增加。关联企业中,以法兰克福为总部,在汉堡设立分部的企业新增了3家;以大汉堡区,如不莱梅（Bremen）、斯塔德（Stade）为总部,在汉堡设立分部的企业新增了2家。③ 关联业务量的构成。“在空客集团未改革之前,空客汉堡作为德国空客公司的总部,选择服务企业的权限较大。受语言、文化、合作习惯等影响,绝大部分业务外包给德国企业。仅有较少的保险业务由美国公司承接”（空客高层A4,2016年3月）。

3.2.3 优化完善（2001—2016年） ① 嵌入行业。2001年,受空客公司全球总部的要求,空客汉堡效仿零部件商梯度管理模式提高合作企业的遴选标准,并在物流、金融、审计等行业选择大型企业集团建立战略联盟关系,极大推动了嵌入行业规模的扩张。“空客汉堡改革后仅与一级服务商签订长期合同,这使得一些中小规模的企业只能以并购重组,包括与境外服务商合作来迅速扩大自身规模,以进入空客服务商备选名录。从短期看,会给行业发展带来了阵痛。但是从长期看能促使汉堡地区出现与空客相匹配的大型服务集团”（汉堡航空协会总经理W4,2016年6月）。② 关联企业的数量与总部来源地。空客汉堡关联的企业数减少至9家,其中,德资企业减少了4家,新增了2家法资企业。受空客全球总部的影响,空客汉堡增强了与跨国服务企业的合作。一位法国物流供应商表示,“我们在图卢兹是服务空客全球总部的,总部强烈希望我们过来德国投资,为我们与汉堡公司的联系搭桥牵线,空客汉堡也愿意与我们洽谈”（汉堡物流经理L5,2015年1月）。同时,空客集团以收购的方式积极组建集团国际服务公司,在集团内部为各分公司提供标准化服务。③ 关联业务量的构成。2016年,关联法资企业的业务量占外包量的30%,打破以往德资企业的垄断。“随着空客汉堡国际地位的不断提升,嵌入汉堡服务业的国际竞争将会不断加剧”（汉堡大学教授Z1,2016年6月）。

3.3 世界城市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模式

基于嵌入关系演变特征的分析,广汽本田和空客汉堡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模式可以分为集团推动型、客户追随型和地方购买型三种类型（图1）。

图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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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地域嵌入模式

Fig. 1Mode of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3.3.1 集团推动型嵌入表现为跨国公司总部或合资公司外资股东以集团身份在东道国新投资或主导推动成立独资或合资服务企业,利用集团技术、资金优势和与公司管理层紧密的人脉关系嵌入服务（图1中类型①）。两个企业案例在关联物流业时这种模式较为普遍。例如,广本物流业外包的主要合作公司——广汽本田物流公司,是由本田物流株式会社与广州汽车集团商贸有限公司合资组建,主要用于服务本田集团在广州的企业,包括广汽本田、本田中国、本田零部件商等。

3.3.2 客户追随型嵌入表现为跨国服务企业追随原客户,在东道国设立分公司继续提供服务,这在具有战略合作协议的伙伴关系中较为普遍（图1中类型②）。两个企业案例在关联金融业时这种模式较为常见。如广本所使用的外资保险公司和会计师事务所均是本田集团战略合作伙伴在中国的分支机构。空客汉堡所使用的会计师事务所也是空客集团长期合作的服务商在德国的分支机构。

3.3.3 地方购买型嵌入表现为公司通过签订短期或长期合同购买本地企业提供的服务,在嵌入过程中跨国制造企业有可能会针对服务要求提供技术培训和人员交流（图1中类型③）。当地方服务企业无法满足合同要求时,比较容易出现合同终止、脱嵌的现象。反之,如果二者合作密切,达成战略联盟,比较容易出现战略合作协议的签订。如广本与地方某物流公司经过二十多年的合作后签订战略协议,物流公司将配合广本的市场计划进行物流站点的布局。空客汉堡与地区金融机构签订战略协议后,将在重点领域的科技研发获得地区金融机构的低息贷款。

3.4 案例比较

两个案例企业地域嵌入的过程都经历了嵌入初期、扩大发展、优化完善三个发展阶段。如图2所示,案例企业在不同发展阶段,嵌入模式有所差别。在广本案例中,嵌入初期多以客户追随型和地方购买型模式为主;随后受市场驱动和地方政策吸引,集团推动型模式出现,并与地方服务企业联系加深;优化完善阶段嵌入关系进一步加强,出现战略合作型关系。在空客汉堡案例中,嵌入初期较完整地保留了原制造企业的产业关联,因此地方购买型嵌入模式居多。随后空客集团积极推进公司国际化进程,集团推动型嵌入和客户追随型嵌入相继出现。公司不断扩大战略联盟以提高业务一体化程度。

图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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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广汽本田和空客汉堡地域嵌入的过程

Fig. 2Process of territorial embeddedness of Honda in Guangzhou and Airbus in Hamburg

整体上看,两个案例企业地域嵌入行业的类别不断增加,关联企业数量先增长后减少,嵌入程度不断加深。从广度上看,广本地域嵌入的服务业类别与企业数量均多于空客汉堡,但是从深度上看,空客汉堡与关联企业战略型合作较多,嵌入程度强。从策略上看,广本地域嵌入主要采用本地化策略,积极扩大本地的关联对象和外包服务量,积极促进中日企业合资合作,增强跨国与本地的融合度。空客汉堡则主要采用国际化策略,推行梯度管理模式加速关联企业的集团化扩张和国际化改革,积极与全球生产性服务企业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提高外包服务业的国际化水平。

4 制造业地域嵌入生产性服务业的影响因素

结合企业-地域关系分析框架^[46],本文从制造企业自身的内部因素,包括成本和市场规模、企业策略和文化;和嵌入的地域因素,包括地方企业服务水平、经济环境和基础设施等共同探讨对地域嵌入的影响。

4.1 成本和市场规模

成本和市场规模是影响地域嵌入最重要的原因^[48,49]。“降低成本,提高制造能力,扩大市场规模是企业嵌入生产性服务业最主要的原因”（广本、空客访谈记录,2014年9月;2016年6月）。广本在嵌入初期生产规模小、市场收益低,服务外包的成本高于内部化,因而嵌入地方服务的业务量少。2000年生产规模大幅提高后,为进一步降低成本,企业扩大了物流、审计等业务外包。一位广本高层表示,“目前广本与多家地方企业签订战略合作合同,建立稳定的伙伴关系,都是为了进一步增强广本成本控制的能力”（广本高层H1,2014年9月）。空客汉堡在嵌入初期和优化发展阶段均偏好长期合作的地方企业,以降低业务沟通成本。“当全球业务不断增长、市场规模快速扩张后,空客汉堡寻求更高规模的全球合作伙伴以提高服务效率,将更多的资金投入到核心竞争力上”（空客高层A2,2016年6月）。

4.2 企业策略和文化

企业的经营策略和企业文化的兼容性影响着地域嵌入的发展,尤其是对高风险、高技术含量服务业的嵌入。广本在嵌入初期采取保守谨慎的经营策略,偏好选用本田集团长期合作的日资服务企业以降低风险。项目成功后,调整为本地化策略,积极嵌入地方企业^[50]。“广本的企业文化受本田集团影响较深,对日资服务公司具有较高的信任度,尤其是金融保险等高风险业务,而嵌入的本地服务企业中多数有日商的参与”（广州汽车行业协会专家Z2,2013年10月）。情况与之相反的是,空客汉堡受空客公司的影响,采用去本地化的国际化策略,因而对本地出现的国际型服务公司有更强的合作意愿。“受语言、价值观念、文化传统等影响,空客汉堡考虑欧美企业会优先于亚非企业”（空客高层A1,2014年12月）。

4.3 地方企业服务水平

地方企业的服务水平影响着制造企业地域嵌入的程度。地方如果具备一批高水平服务能力和国际经验的企业,制造企业地域嵌入的程度将会加深。“（20世纪）90年代末,广州保险业的水平基本未能达到本田集团的要求,因而接包的业务少。后来学习和借鉴日本保险公司先进的管理模式和技术,提高服务水平后成为广本保险业的主要承包商”（广州保险公司经理S1,2014年10月）。汉堡作为德国北部重要的港口型工业城市和金融中心,地方生产性服务水平较高,因此空客汉堡与地方服务企业合作关系密切。

4.4 经济环境

稳定良好的外部经济环境有助于加强企业间联系和信任度,影响地域嵌入的深化发展。例如,“二十世纪初广州汽车行业不景气,中央和地方政府出台了一系列优惠政策支持广州汽车业发展,这增强了我们对行业复苏的信心。当时,广本如果与地方企业合作并带动地方就业,就可以享受许多税收优惠,这些优惠政策成功吸引了广本部分业务的外包”（广州某银行高管B3,2014年10月）。稳定的经济环境不仅包括中央政府、地方政府等通过产业政策、区域发展政策和优惠税收政策等所营造的友好政策环境,而且包括行业协会通过搭建产业交流平台等所营造的良性竞争环境。相比于广州案例,汉堡行业协会在地方行业环境营造上发挥着更为积极的作用。尤其是在空客公司改革后,汉堡航空产业集群商业协会多次组织国内外服务商聚会,搭建会议、论坛等交流平台,积极推动国内外企业合作洽谈。“汉堡行业协会搭建的交流平台节省了搜索合作伙伴的信息成本,提高了嵌入合作的效率”（汉堡保险公司高管S3,2016年6月）。

4.5 基础设施

基础设施是地域嵌入发展的硬件基础。地方除了具备道路、港口等交通基础设施外,还需要有先进的通讯信息与网络技术平台,以保证地域嵌入的顺利进行。近些年,广州南沙港水运的建设,为广本嵌入地方水路物流创造了条件。一位地方官员表示,“广本落户广州的时候,政府就加速了广园快速路等周边基础设施的建设,现在物流园区的配套设施也在不断完善,希望能扩大广本对地方的带动作用,进一步吸引各大物流企业集聚”（广州政府官员Z2,2014年10月）。空客汉堡总装厂位于市中心西面10公里的芬肯维尔德区,联邦政府和地方政府一直在努力为厂区提供稳定高速的网络宽带与卫星电话通讯信号,以保证空客汉堡对外联系的稳定性。“如果没有稳定便捷的客观硬件条件,空客汉堡也不会选择大规模服务外包”（汉堡金融机构高管S4,2016年6月）。

5 结论

近年来世界城市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产业关系的讨论备受关注,基于非英美国家世界城市的研究逐渐兴起。通过剖析中国广州广汽本田和德国汉堡空中客车制造企业地域嵌入地方生产性服务业的发展过程,归纳总结嵌入模式及其影响因素,有助于进一步揭示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共同发展的世界城市产业关系的特征,丰富和完善世界城市产业关系的理论探讨和实证研究。

研究发现：广汽本田和空客汉堡地域嵌入主要经历了3个发展阶段,在各发展阶段均呈现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密切的产业关系,这有别于英美城市制造业衰退、产业弱化的现象。地域嵌入模式可以分为集团推动型嵌入、客户追随型嵌入和地方购买型嵌入。其嵌入过程及其模式的变化主要受企业自身因素和地域外部因素共同影响,具体包括成本和市场规模、企业策略和文化、地方企业服务水平、经济环境和基础设施等。其中,成本和市场规模是影响地域嵌入最重要的原因;企业的经营策略和企业文化的兼容性影响着地域嵌入的发展,尤其是对高风险、高技术含量服务业的嵌入;地方企业服务水平的高低和外部经济环境稳定性与否影响着地域嵌入的程度;基础设施是地域嵌入发展的硬件基础。

受产业发展阶段、技术水平等影响,广汽本田和空客汉堡在不同发展阶段的地域嵌入模式有所差别。广汽本田在嵌入初期,主要是以客户追随型、地方购买型模式为主;随后受市场驱动和地方政策吸引,集团推动型模式出现,并在地方购买型嵌入中出现战略合作型关系;主要采用本地化策略,增强跨国与本地的融合。空客汉堡在嵌入初期以地方购买型嵌入模式为主;随后受集团政策调整和市场全球扩张的影响,集团推动型嵌入和客户追随型嵌入相继出现,并不断扩大战略联盟;主要采用国际化策略,提高本地服务业的国际化水平。

在世界城市研究领域下,本文的实证案例研究提供了两方面的理论意义：第一,聚焦微观企业层面,更细致和动态地揭示跨国制造企业与地方生产性服务企业作用关系的变化,进一步突破英美世界城市完全去工业化背景下产业关系弱化经验的局限,完善世界城市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产业关系理论的发展。第二,运用地域嵌入的视角,将生产领域的分析经验拓展到服务领域,探讨地域嵌入的模式及其影响因素,揭示了制造业对生产性服务业发展的促进作用。基于中国仍将长期处于工业化阶段的判断,以广州为代表的一些国内大城市当前以及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仍需要重视和坚持制造业的可持续发展,以促进制造业与生产性服务业协同与融合。

致谢

真诚感谢匿名评审专家在论文评审中所付出的时间和精力,评审专家对本文案例比较、研究发现等方面的修改意见,使本文获益匪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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