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湖的深邃才使得湖面寂静如镜”
——对诗人冯至传记的观察
光明日报马文 魏建06-091930年,冯至(左)与散文家梁遇春合影。
1927年出版的冯至第一本诗集。
在20世纪中国诗歌史上,冯至的创造和贡献显而易见。如何还原冯至的诗性人生,把握诗人冯至与****冯至、思想家冯至等多重角色之间的关联,全面考量冯至的文学轨迹和命运,是冯至传记不可忽视的问题。王邵军的《生命的思与诗——冯至的人生与创作》(人民出版社2020年12月出版),沉潜到冯至生活的原始样态和本真的思想轨迹,吟诵出一首扣人心弦的生命史诗。
冯至提倡通过作品把握诗人的生平,他的著作《杜甫传》以“以杜解杜”而闻名,借助于杜甫的诗作,尽可能地还原杜甫的时代图景、文学现场和生命历程。他在《我想怎样写一部传记》中说:“把一个诗人的作品当作一个整个的有机体来研究,把诗人的生活做一个详细的叙述。”王邵军或有意或无意地师法冯至,在创作过程中秉持“以冯解冯”的方法论,从冯至的创作着眼,抽丝剥茧,探寻冯至的人生经历和精神轨迹。他精心提取冯至生命中重要时期的关键性事件,勾勒他一生的大致走向,同时努力还原其真实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
王邵军积极借鉴文学地理学的理论、视角和方法,试图重返冯至所处的独特历史语境下的地理环境、家族和家庭环境、社交圈等“场景”,探索生动准确的生命现场和思想精神轨迹。
诗歌是人类的伟大创造,能在有限的字句之中潜藏无限的情与思,是诗人精神世界的通关密码。王邵军以学理性的眼光观照和解读冯至的生平及创作,“以冯解冯”,同时积极借鉴文学地理学的理论、视角和方法,回归到冯至经历和创造的生命现场探求真相,既不失诗人传记的风貌,又兼具学术著作的体统。
对于传记文学而言,“诗”与“真”的争议一直是逃不开的话题。人物传记,尤其是诗人传记,文学性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在主张传记史学性和文学性兼备的前提下,严格把控“诗”与“真”的度显得尤为重要。《生命的思与诗》试图回归冯至本身,从个体生命的沉浮和精神探索的角度重塑冯至,为平衡传记的“诗”与“真”提供一些启迪。
在《生命的思与诗》中,王邵军坚持客观求真的史传立场,强调自己与传主之间的“距离”,采用近乎“零度”的叙事策略,试图通过“严肃地书写琐事”对冯至一生中的重要时段进行“描述”,探寻促使他进行文学创造和精神探索的源流。这里所说的“零度”,并非完全意义上对作家主体性的遮蔽,而是指向客观冷峻的学术态度和创作立场。周棉在《冯至先生怎样对待〈冯至传〉》一文中简要概括了冯至先生对自己传记的意见:回避对他肯定性的评价或者荣誉性的叙述,“调子要压低”;尊重客观真实,“不要回避别人对他的批评,不要掩饰他因种种原因造成的不足和遗憾”。《生命的思与诗》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冯至对传记的要求,坚持以客观事实和理性判断为准绳。
文学性追求的是情感的温度。传记绝非简单的史料堆砌,创作者沉潜到传主的生命长河之中,设身处地、用第一人称视角观照他的生活和思想。换句话说,人物传记,尤其是文人传记,要求创作者对传主共情,即“理解之同情”。王邵军致力于探寻冯至的内心世界,他清楚地看到冯至的寂寞、忧郁、孤独,以及静默深沉的坚守顽抗,而这些恰恰是冯至之所以成为冯至的依凭。
冯至的女儿冯姚平说过,父亲“一生低调、平平凡凡,毫无传奇色彩,读书、思考、教书、写作填充了他的一生”,还说他“好像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情节”。唐人常以“镜”比拟湖的“波澜不惊”,回望冯至的一生,恰似一面宁静的湖泊,湖水流转往复,“是湖的深邃才使得湖面寂静如镜”。20世纪的风云变幻,冯至始终没有停止思索的脚步。从早期的孤独,到对孤独的克服,到隐忍、坚守、蜕变,再到“人民性”,冯至终其一生都在思考、在探索。
王邵军敏锐地把握住冯至的创造与生命体验、形而上思考的良性互动关系,通过对代表性作品的深入研究和深度阐释,成功地建构一个作为精神探索者的冯至形象。面对歌德、杜甫等研究对象,冯至以难能可贵的耐心,深入思考,细致体悟,从不同角度搭建起与之对应的精神空间。可以说,冯至的精神探索之路,将生命和创造紧密交织在一起,使诗人冯至与****冯至、翻译家冯至、思想家冯至等侧面有机地融合在一起。
《生命的思与诗》尽可能地展示冯至的各个侧面,以他的精神探索之路为主线,打通各个身份之间的互动和联系。冯至一生低调内敛,不逐喧哗,静默守持,于沉思中体味平凡生活的深意,探寻现实人生的内在哲理,并自觉地上升到生命哲学的层面,就像是一条小河,流过森林和花丛,历经海上的厉风和狂浪,最终凝汇成一片深邃安谧的湖。
(作者:马文 魏建,分别为山东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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