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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社科与法学学院研究生考研导师简介-唐魁玉

本站小编 Free考研网/2019-05-25

基本信息科学研究教育教学素心斋文集荷戈诗选论文专著
工作经历
时间工作经历
1984.7-1986.3任黑龙江省教育行政干部学院助教;
1986.3-1995.7任哈尔滨工业大学社会科学部(系)助教、讲师;
1995.7-2002.7任哈尔滨工业大学社会科学系、人文学院社会学教研室副主任,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2002.7-任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教授,社会学教研室主任、社会学系主任(2006-2009),院长助理(2009至今)、博士生导师(2011至今),并兼任《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科版》副主编(2011至今)。


荣誉称号
1994年 获哈尔滨工业大学优秀教师称号。


基本信息


唐魁玉,男,汉族,1962年生。教授,博士生导师;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助理,《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副主编。

先后承担国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子课题三项和一般项目子课题两项、主持国务院学位办教育基金项目一项、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一项,以及多项其他基金项目等。 作为第一获奖人:获得黑龙江省优秀社会科学成果三等奖三项等。

研究领域
网络社会研究;虚拟社会人类学研究。 主要研究方向:网络社会与人类社会生活方式研究。

团队成员
暂无填写


讲授课程


主要讲授的课程有(含曾经上过的课程):

1.社会学本科生课程

中国社会思想史、大众传播学(当代传播理论)、文化人类学、社会学学位论文写作等。

2.全校本科生选修课程

中西方文化比较、工业社会学、影视艺术与文化、社会问题选讲、性别研究等。

3..公共关系专业课程(1993-2001)

舆论学、大众传播学(含哈工大传媒与环境艺术专业)、广告学、公关实务、旅游学概论等。

4.硕士研究生课程

中国社会学史、社会问题研究、中国社会史、中国社会生活史、传媒与文化研究、社会学名著选读、社会科学研究概论(社会学及全院研究生平台课)等。

5.社会学博士生课程

虚拟社会人类学、高级社会学理论(拟合作)。

论文期刊
近五年部分论文成果(2007-2011):

(1) 唐魁玉 “全国城市生活方式转型与文化产业发展”研讨会综述,《社会学研究》2007(1);

(2) 唐魁玉 社会工程与管理国际会议综述,《国外社会科学》,2007(3);

(3) 唐魁玉 虚拟空间中的心身问题,《哲学动态》,2007(4);

(4) 唐魁玉 心、身体与互联网,自然辩证法研究,2007(10);

(5) 唐魁玉 从互联网技术的社会属性上看互联网社会工程,《科学学研究》,2008(3);

(6) 唐魁玉 工业遗产的社会记忆价值与生活历史意义,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11(3);

(7) 唐魁玉,解保军 论生产与生活和谐互动的社会理论基础, 《马克思主义研究》2008(12),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

(8)TANG kui –yu, The Resear of Interaction Behavior of Langless Peasants During The Cocial Adaptation . Woral Rural Observations.New York,The United States.2010,2(7);

(9) 唐魁玉,曲鹏 论虚拟企业与在线消费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哈工大学报社科版》,2006.5;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财贸经济》2007(2);

(10)唐魁玉 近十年哈工大网络与社会研究述评:1997---2006,《社会工程研究》(第三辑), 西安交通大学出报社,2007.1;

(11)唐魁玉,曲鹏 基于复杂性的虚拟企业伙伴间的互动关系,《生产力研究》,2007(3);

(12)唐魁玉,郑毅 瘟疫环境下个体生活条件模式与行为的理性化----以20世纪初哈尔滨的瘟疫事件为例,《医学与哲学》,2007(4):52—54;

(13)唐魁玉、徐华 污名化理论视野下的人类日常生活,《黑龙江社会科学》,2007(5);

(14)唐魁玉 作为“意识形态”化的生活方式,《理论界》,2008(3);

(15)唐魁玉,何明升 虚拟和谐:网络社会的一种理想状态,《黑龙江社会科学》,2009.(3);

(16)唐魁玉,张妍 社会变迁理论视野下的人民生活,《黑龙江社会科学》,2008(5);

(17)TANG Kui-yu, LIU Li-ming.The Affection to Chinese Judicial Justice by Govermment of IPO---Taking the BMW Case as an Example,2008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Public Administration(ICPA4 th),September 24-26, 2008 ,Minnesota,USA.;

(18)唐魁玉,郑毅 基于哈贝马斯生活世界理论的瘟疫社会学分析,《中国医学伦理学杂志》(国家科技部核心期刊,西安交大医学院主办),2008(5);

(19)唐魁玉,韦薇 论博客休闲的生活的双重模式,《黑龙江社会科学》,2010(4);

(20)唐魁玉,虚拟企业和谐互动的企业家认知、理性选择与管理沟通,《经济师》,2010(11);

(21)唐魁玉,虚拟企业和谐互动的伦理规制,《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1(5);

(22)唐魁玉,交叉学科研究的认识论基础,《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1(5):

等等。

唐魁玉的科研项目
近五年来共参加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两项(子课题负责人),哈工大基金项目(985:二期)一项。现主持教育部人文社科一般基金项目一项。



1 参与的国家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情况

1)中国特色网络文化建设和管理发展战略-——基于实证调查的综合治理方案(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招标项目,07ASH007),参与者,网络文化价值子课题负责人;

2)社会范畴重释与中国社会发展战略模式研究(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10ASH001,2010.7-2013.6,参与者,网络社会子课题负责人。

2 省(部)社科基金及省社科项目研究情况

1)同妻社群生活适应问题的虚拟社会人类学研究,教育部一般项目,2012.2-2014.6,9万,主持人。

2)理工科大学英才教育中人文素质理念及课程体系研究 ,黑龙江省教育厅教学改革方法项目,2012-2014, 0.5万,主持人。

3 其他社科科研项目研究情况

1) 数字化时代的生活方式与社会发展研究,哈工大文科创新基金,2003-2007, 4万。主持者。

2) 虚拟和谐互动的社会学研究,哈工大基金,2009-2013,4万,主持人。


招生信息
硕士招生:
1)从1998年开始招收并指导社会学专业的硕士研究生,目前已培养硕士研究生40余名:

2)主要研究方向为:网络社会学、生活方式研究等;

3)2013年拟招收并指导2名社会学硕士研究生。




博士招生:
1)从2012年起开始在社会学一级学科范围内招收社会学博士研究生;

2)2013年拟招生一名网络社会学或虚拟人类学方向上的博士研究生。


教育经历
1980年-1984年:就读于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获哲学学士学位;1991年-1995年:哈工大社科部在职硕士研究生,获法学硕士学位;2003年-2009年:哈工大在职博士研究生,获管理学博士学位。


主要任职
1)1998.7至今:任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社会学系硕士生导师;
2)2002.7至今:任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社会学系教授;

3)2006.3-2009.3:曾任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社会学系系主任;
4)2009.3至今:任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院长助理;

5)2003.7至今:任中国社会学学会理事,生活方式研究会副秘书长;

6)2011.4至今:任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与社会科学学院社会学系博士生导师;

7)2011.3至今:任《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副主编。





唐魁玉讲授的课程


1.社会学本科生课程

中国社会思想史、大众传播学(当代传播理论)、文化人类学、社会学学位论文写作等。

2.全校本科生选修课程

中西方文化比较、工业社会学、影视艺术与文化、社会问题选讲、性别研究等。

3..公共关系专业课程(1993-2001)

舆论学、大众传播学(含哈工大传媒与环境艺术专业)、广告学、公关实务、旅游学概论等。

4.硕士研究生课程

中国社会学史、社会问题研究、中国社会史、中国社会生活史、传媒与文化研究、社会学名著选读、社会科学研究概论(社会学及全院研究生平台课)等。

5.社会学博士生课程

虚拟社会人类学、高级社会学理论(拟合作)。

才女汤慧敏十三年祭
才女汤慧敏十三年祭

唐魁玉

近来校园里人人争说要办“英才班”的事。作为这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最边缘学院之一——人文学院的一名普通教师,老实说我很郁闷。当然,为了学校的未来也着实颇感振奋。但振奋之余,窃以为我们人文学院在其短短的院史上就曾经得遇过至少一位英才。那就是英年早逝的汤慧敏——唐老师记忆里永远的女生。就我的英才标准而言,她理应被列入,并成为哈工大90年校史的重要组成部分。她的母校的师弟、师妹们有所不知,由于天妒英才,她已经离开我们这个每年夏天都要开上一遍丁香花的美丽学府十一年了!24岁的青春韶华就定格于工大(本来她是要在金色的秋天赴燕园读研的),就这样伴随着夏花的生、夏花的死,作天女般的飘零。

“但愿她去天堂的路途不要太凶险,那里的天是彩色的天,那里的云朵慢些行走,那里的秋雨不要越下越猛”。在她葬礼后民间“烧头七”时的墓地,我如是地为其祷告。记得那一天我是乘坐一辆面包车去她的故乡阿城的。因为她已在本历年——虎年的后半程魂断于斯长眠于斯。同行的还有几个人,好像有陈松书记、当时校报的王树生老师,以及她生前的其他同窗友好。车开得时快时慢,搅得大家的心情更加难过。到了该到的地方,我一眼便看见了她弟弟手中抱着的姐姐的遗像,那时的我还很健壮,我三步并作两步地朝着她可怜的母亲奔去(她的父亲因重病在身被家人隐瞒了女儿罹难的真相)。我主动介绍自己,并将从公关专业老师那儿齐来的几百块钱递给了她,对她说;“我是慧敏的老师,她是你的骄傲,也是我们的骄傲!请大姐节哀顺变吧!”她妈妈已瘦得不成人形,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说一句话:“谢谢老师的培养!这孩子命不好,她把一辈子的事儿在五年里都干完了!”真是的,知女莫若母。从别人那里我零星地了解到,她不仅学业优异,还用打工挣来的钱贴补家用,买化肥、买农药,为弟弟妹妹交学费。对了,有一个细节我不能不说。我亲眼看到了她的一位初中女老师的举动:她跪在地上边哭边为自己的得意爱生烧纸的情景令我终生难忘(那一刻中学老师真的是比大学老师更纯真得伟大),同时也为自己只是悄然落泪而羞惭不已。孔夫子两千年前哀恸弟子颜渊之心痛也不过如此。我这样想着已然陷入了关于人性的沉思。惜哉,那些云上的日子!

这个女生的形象,我敢说已成为了许多教过她课的老师终其教学生涯中最难以磨灭的记忆。这里我所以称她为才女而不呼之为“美女”,是因为在我看来是对死者的尊重。我想说,男生是可以相约酒吧的,而女生则是可以用来怀念的。差点忘记交代了,她是一个酷爱文学的女孩,一个天生的文科生,一个有内心世界的人。她是一位“静女”,同时更是一位辩才无碍的“纵横家”。她卷子上的字迹娟秀,文笔简约,一如其匆匆的为人。就连她素面窈窕的样子也很容易让人想起《诗经》里“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的诗句,只是生如“蒹葭”,命似折断的苇叶。我为卿哀!我为卿恸!

波兰诗人赫贝特在一首题为《胜利女神的踟蹰》的抒情诗里曾写到:“……那青年死期将至∕命运的天平∕已经急速地∕坠向地面……”。她的一生整个一个辉煌、惨烈,在匆忙中就像一场无果而终的约会,来过了,然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其各样的担当,各种的光辉,犹如美妙神秘的彗星充满了亮点,且倏忽之间悬于一线。

至今还记得大约在一个飞雪的冬季。于哥特式的主楼三楼的拐角处的教室门口,她告诉我高中时她的理想是进北京广播学院。本来已经推荐上了,却给人家替换掉了。那一回聊天,他还对我谈到自己特别喜欢读无名氏的小说《契阔》,说其中的另一篇《塔里的女人》她也喜欢。至于张爱玲的《金锁记》和《倾城之恋》(其个人的少女心事至今已是无人知晓)更是她的最爱,已到了百读不厌的地步。我刚刚在线看到一个叫郑煦寒的人写了篇《青衫红颜,契阔千年》的故事。我无暇细读,也无意细读。此刻我的书房杂乱无章的桌面上还摆放着一本英国侦探小说大师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无人生还》。我的心极度纠结,暗自思忖:“此生的契阔,与子的永诀”,真真的就是一场不可告别的“流动的盛宴”。汤慧敏是位有信之人,我还记得她跟我借过一本樊志育的《广告学》。在即将毕业时,她找到我,说那本书在自习室里丢了,她执意要送还我另一本书。我扭不过,只好留下了。前不久,因搬家收拾东西又瞧见了它。睹物思人,不禁悲从中来。

时过境迁,我发觉我已经老了。一个标志是,最近有不止三个女生在发短信息时叫我“先生”。我自知学问没见长,心依旧还算年轻。设若我们梦中还有机缘继续聊天的话,那么,我们就说:

“呜呼,才女不死”!

“(*^__^*) 嘻嘻……老师不老”!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学生汤慧敏君!











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学院社会学系唐魁玉

2009年12月9日于嵩山路 自:Club.ChinaRen.com




京师碎影(随笔)
唐魁玉

昨夜,实在是累,我居然怀抱着一本刚买来的毛姆的随笔集《随性而至》睡着了。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坐落于北京新街口北大街的铁狮子坟和北太平庄一线上的北师大的校园里。因为就在不久前的一个下午,我真的又回到了我的起点——我的说不上魂牵梦绕却也难以轻易割舍开的母校。尽管我只是尝试着往校园的主要街道走了走,也算是重温了一下去年同学聚会时的“还乡”经验。

·······因为我必须在傍晚来临之前赶到位于京西的香山金世源酒店的全球化、网络化社会研讨会的会址报到。为了答谢人民大学刘少杰教授的盛情邀请,多少有些诚惶诚恐。所以,我没有径直地往母校的深处走。我甚至都没有从京师大厦的正门进去(我总是习惯性地像十八岁入学那年那样自东门进入校区),也没有走到我和我的同学以及苏童同楼共眠过的西南楼。那里还有个“三·一八”惨案纪念碑,碑上刻有故去的祖母级的大师姐刘和珍的名字。顺便说一句,我当年填报高考志愿时肯定是受到了鲁迅先生那篇著名课文——《纪念刘和珍君》和吉林省地理课本(介绍北京高校时只说了三所老大学,包括北师大)的潜在的影响,要不我到京城开会路过此地时连看也不会看这个地方一眼的。比如说旁边几百码远的北京邮电大学和中国政法大学的校墙,我就几乎没有想到要跨跃一步。

且不提我在这所大学还另有一段难以言表的隐情。在加入京师序列之后,我知道一生差不多都将献身于一个属于人民的摇篮了。在此后的生涯里,我要对我的学生讲授许多所谓的知识,说很多废话,要对他们的命运瞎操一些心。

由于时间所限,我没有拜访教过我又大半退休赋闲在家的老师。我还记得我的本科毕业论文的指导教师的名字——杨寿堪,一位个子跟我一样高的南方人。老实说,他没有给我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也没有跟我多说过几句话,但是他毕竟是我平生第一篇论文的读者和导师。这已足够了,我想。正是他宽容地接纳了我的大而无当的自选题目——《论黑格尔的悲剧观》,我才得以延续对德国哲学和黑格尔美学的崇敬及迷恋之情。我的论文虽然只经他改过两遍就草草毕业了,但我最大的收获是把黑格尔三卷本(四册)的《美学》啃了下来,而且终身受益于此书中的某些美学观念。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称呼杨老师为“恩师”,因为我自始至终没有深切地感受到爱。没有爱的教育无论如何都不是最好的教育,我以为。但愿我的这篇文章他老人家看不见,就是看见了也千万别生气。我不是个好学生,可我至少没有学会说假话,也没有逃课的不光彩记录。好在我对母校的感念是无边无际的,这里显然跟那所大学版图的大小和女生的好看或是不好看毫无关系。

这是一个平静而又美好的下午。我拖着被女儿淘汰下来的红色行李箱,边走边看校街上的行人,有成群结队出来不知是上自习还是购物(适逢周末)的男生和女生在走动,也时不时地能够遇上三三两两老师模样的长者在游走。时光荏苒,我惊异于这里已无人能认出我,我也无须跟擦身而过的人打招呼。

校园面积不大,可变化却不小。周遭的摆设和外貌,几乎面目全非。几回想要找到的我听过无数难忘讲座(包括叶文福、白桦、王蒙、顾城、普利高津和高锟在内的)的新二教室早已化为乌有,且平地起了高楼。幸好我听过两个学期《高等数学》和一个学期《天文学概论》的数学楼,以及距离东南门不远的我暗恋过的女孩和我常光顾的文史楼还依然矗立在那里,仿佛见证着什么大大小小的历史似的。

当我行至一座复式女生楼时,天色已晚了。可我借着夕阳西下的光,定睛细看这座凉台晾衣架上四散亮出的里里外外的女儿装时,我体验到了从未有过的惊艳。这是一种令人无法想象的女儿世界,很容易让人回忆起江南浣纱女的世界。但对于我来说,毕竟还是一个羞涩而又不无尴尬的青红世界。我跟中文系的小师妹张宏波交流过,她也表示有同感。

冷眼移过这充满魅惑的第16号楼(我注意看了楼号),我往回走——往北门方向走。我顾不得瞻仰启功先生写的秀美雅丽的牌匾,也不曾多瞧几眼很有梯度感的敬文讲堂的格局。

不过,当我路过一间两三层掩映在绿树藤蔓之间的灰白小楼时,心里竟然咯噔一下给定住了。原来我无意中竟来到了校医院门前,三十一年前我的春光的一部分就曾在这里乍泄。我忘不了这个第一次被体检的场景,以及当时给我一个外省少年带来的不适。我怀念那个啥毛病都没有的青春时代。

沿着京师路再往北走,跟它垂直的方向横亘着一条辅仁路。这除了使人想起王光美、王光英、叶嘉莹和刘诗昆之外,没有给我留下特别的震动,只是感觉师大和辅仁一体化历史的本来面目生动地展示于马路上了。在临出门之前,还充满敬意地多望了一眼北师大的红楼地带(相当于哈工大的精英居住区的校外街),这里的楼群尽管残破不堪(和工大右岸的高楼大厦相反衬,表明人文精神的凋敝),但曾经和现在都住着许多风云人物(比如陈垣先生、黄药眠先生、陶大镛先生、陆宗达先生、白寿彝先生、王梓坤先生等)。以陈垣先生的书屋命名的“励耘”楼,就深藏于此,我忽然想起“大隐隐于形”这句话来。

踏着京师路的片片碎叶,远望西南角那座名字起得极为雅致的兰惠楼(让人联想起楚辞的诗句)的顶尖儿余晖,不禁涌起一丝晚秋的不良胸臆。在不忍离开北门的一刻,我还光顾了一家二手书店。因为时候不早了,我只是胡乱地挑了几本我觉得有价值的、市面上买不到的老书,比如李劼的《论红楼梦》、伊利夫和彼得罗夫的《12把椅子》、董晓萍的《全球化与民俗保护》和柳无忌编的《柳亚子诗词选》。还有一套品相不错的高步灜先生的《唐宋词校释》因为太沉了,给我甩了出去。其中苏联作家合写的那本小说我所以买,是由于看见它就让我想起从前我常去的一家哈尔滨俄式西餐店的名字(在南岗奋斗路民贸市场附近)。这是一部讽刺小说,很便宜(仅仅9块钱),其价钱和那家同名西餐店恰成反比。

不能忘怀于师大的北门还有一个隐秘的理由。那便是父亲在我读大二时想尽办法弄了一次出差的机会顺便去看我时,就在北太平庄旁边的一家包子铺请我吃了顿好吃的包子(那时吃啥都觉得好吃),末了还就近在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至今还珍藏在我的彩色影集里,我在后面题写了“父与子”三个字)。其实,入学后我曾一度怀疑自己的志愿是不是错了,也一度十分消沉和迷惘。正是父亲的一句话安定了我的心,他说“北京师范大学是个挺好的学校”。当时,我挺奇怪,他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劲儿把我读的大学的全称说出来呢(不似我女儿总是埋汰我的母校),其中的弦外之音至今我方得以全面领会。

访旧不为鬼,半生只为人。到了该写《五十自述》的光景了,前途一片渺茫,就连叛逃也是缺少勇气的。然而,惟有我原来上学的学校是可以给我一点精神慰藉的,还有我所爱的哲学系和那些一般人读不懂、也听不明白的哲学书。我坚信,在过往和日后的岁月里,不论在我的身体上还是心灵深处,都会有京师记忆的碎片形影相随。我想说,京师大学堂师范馆的余荫从未亏待过我。从文脉上说,庐隐、冯沅君、石评梅、苏雪林、谢冰莹等学长兼大师姐们作品里的流光婉歌也从未冷落过我。我大学毕业那年,在东餐厅吃的那顿令我回味无穷的散伙饭,总是连同炸馒头和炒西葫芦、炖鸡块的香味,以及被临时编入外语系几位美丽女孩队伍的失落后的惊喜及漫长回忆缠绕在一起。我过去曾以为它是一种我生命中的标志性的历史记忆,“表明我将永远住在我的大学里,直到死去”(纽曼语)。

最后,让我再改造一句毛姆的话作为结语吧。母校是位值得钦佩的母亲而不是“情人”,不存在对不对你胃口的问题,对她只有无条件的爱!





2011年11月15日初稿

12月9日修改于嵩山路99号寓所

(3000字)

怀念嵩山路边上的那些树
唐魁玉

这几天,嵩山路拓宽改造工程就要竣工全线通车了。恢复正常后,附近的人们的出行也会方便些。可不知怎的,我老是高兴不起来。面对着太阳底下刚修好的板油马路,我却特别怀念嵩山路边上那些几乎在一夜之间就被集体屠杀了的树。从我居住的小区望去,路那边原本是一簇簇的灌木丛,到了每年的四五月间还会忽然开出一片片丁香花来。当你从它们跟前走过时,不知不觉地就给这些花香着了,你似乎觉得生活挺美好。而在路这边,也就是靠近我家的同一侧,也有一棵棵半大不小的白杨树,立于东东包、翠花上酸菜、九转小磨等一排饭店的门前,虽无花可开,但毕竟保有一抹绿色,使人们在吃吃喝喝时感到窗外有活的生气。

二零零八年八月的一天下午,我从复华小区搬了过来,每天都出出进进忙得不亦乐乎。三年来,我目击了一次又一次修路事件。在嵩山路上,不是春天挖开了,就是夏天埋上了;不是夏天挖开了个口子,便是秋天再花钱和着秋叶雇民工把它缝上。如此这般,缝来补去的,把一条好端端的街道上的树、人、店面的命运也给改变了。路宽是宽了,可那些树没了也就没了。

或许今晚一觉醒来,早上走上街头,就再也看不见那些可爱的树了。等到九月来临时,我们已无法见着树和片片秋叶,甚至连冬季里的雪花也不能落在枝干上,而只能直接落于地面了。来年春天刮风天里,行人再也听不见那些树发出的沙沙声了。

可惜,我的生活不在别处。我注定得走在这条通往二学区的街道上,去谛听别的声音,去冥想那溶溶的夏日里开满丁香花的丛丛灌木。这正是:

初秋嵩山路,灌木遭荼毒;

阳光罩大地,沥青油乎乎。

“多年之木,华尽一朝”的伤感,死死地纠缠着我,令我难以自拔。我多想在路边,再整整齐齐地种上两排树,每天早晚都走在树的两旁。其实,我的愿望只是走在路上可以正常地呼吸,免得每一步都踩在没有生命的板结的路上,以减轻灵魂在临死前的重量而已。这样说来,我没有理由不深切地怀念那些树——那些嵩山路上曾几何时和我们朝夕相处,并快乐地生长过的树。

是的,那是倒霉的树,是因为人类牺牲而变得命运多舛的树,是悲催透顶的树。



唐魁玉 于哈工大二学区嵩山路寓所

除夕夜的梦,或梦见龙(文体实验之一)
唐魁玉



我在辉南,在这座小县城的一条溜光大道上。我一边低头行走,一边打听着五味子哪里有卖。我走过一个圆形的小火车站,在它周遭我逗留了许久。直到我被一位围着花头巾的女子叫住了,我这才勉强停下了脚步。借着微弱不堪的铁路灯光,我依稀看清了来人。原来她是一个年轻的女孩,样子大约在我二十年前的女朋友和二十年后的女儿之间。对不起,我无法准确判断。在朝阳大街上,她显得异常局促,怀里抱着的那包我刚买回来的殷红的野果颗粒正摇摇欲坠。随后我穿越辉发河上游长白山北麓的一座大石桥,河水早已凝结成了大小不一的冰块,然而河的右岸却是一片银光素裹的雪世界。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鸭绿江畔的朝鲜族姑娘成群结队地走来走去(思密达)。渤海国故地热闹非常。我侧过身子,这才发觉自己跟七、八个家人在一起,其中七十五岁的老爸和六十八岁的老妈是我家过年的龙头人物。大家正忙得不亦乐乎,只有我和十二岁的小侄子没事人一样——呆呆地看别人包饺子。我是个笨人,我只会吃瓜子、喝果汁、睡懒觉和做傻梦。恍惚间,我梦见一条龙在我的手机屏幕里腾空而起。我渴望从巨大的苍龙的身躯中来回穿梭。于是,我接收到的那些短信也蹦蹦跳跳地往外冲,上百个学生和朋友也相继复活了人形。我急忙躲进一家大商场,被人流裹挟着涌至一个柜台前,本来是想买五斤哈尔滨肉联精华肠的,却被里边的齐刘海的美少妇卖给了两斤北京酒糖。我和一群陌生人经过一家通古斯文化博物馆,那里陈列着大量本地区过往年代的人类古化石和动植物标本。我忽而对着橱窗忽而好为人师地瞎白话道:“看哪,这是第N纪恐龙的化石”。但见一个快散了架子的恐龙卧于一个比地面高出半尺多的斜坡上。猛然,我想起了《易经》里的那句有名的“神龙在田”的话,还有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民间俚语。紧接着,我们移步到了曼哈顿大街边缘的拱形购物场的中央。我们无意中走进一家卖汽车坐垫的摊位,但是我们其实是坐马车来的,我们显然不需要任何汽车零配件。我想买一些水果,但我以为是比普通地方水果更不常见的东西,究竟是非洲的猴面包树上结的果子,还是欧洲葡萄园里长的紫葡萄,反正我一样都没有看清。就在这会儿,安琪对我的背影(他父亲的背影)说:“你今后别再上人人网了,你的那些堂堂怪话会得罪人的!”顺着她的话音儿,我立马发现自己就在人人网的主页上了:可惜,那天虽说日志、状态语、照片和分享的帖子满网都是,可我却认不出一个我熟悉的弟子的名字。此刻远处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暗夜里烟花一闪一闪地冲天而去。我瞧见胆小的笙琪在点火,我才知道自己已不是炮兵了。所有属龙、外带属蛇(俗称小龙)的家人在喊:“响亮,响亮,人财两旺!”然而,我那时已看不见一个拿灯笼的人影。我试图穿过一条用象牙制成的麻将牌勾连起来的儿时常玩耍的街道,但双脚不听使唤;一个只有妈妈才有的温柔的久病而又喑哑的声音对我说:“太阳都照着腚了,该起床了!”情急之下,我摸到了我的手机,竟然还是没有找到那条我等候多时的拜年短信。当我再三细看时,才发现一条信息迟滞到达了一个钟头,横跨了一整年的光景。我如获至宝,却又黯然神伤。心想造化何以如此弄人,直叫苍穹厚土两茫茫。是时,除了男扮女装嘤嘤而唱的那个节目而外啥乐子也木有的春晚已近尾声。在一把长沙发上,我同刚从京城里归来的二十四岁的侄女背向而卧;我面对着一幅云外飞来的《清明上河图》的壁画正颇有艺术感地打着龙年的第一串呼噜。另外,我顺手塞进嘴里的那块酒糖在化为乌有的一刹那使我陶醉了。

2012年正月初三 于吉林家中



与月同在 ——白母葬礼追记
唐魁玉

从电话里知道小白的妈妈“走了”。这个噩耗是中秋节那天早些时候邵力告诉我的,我们相约次日一道去松北的万宝镇参加葬礼。开始约的是七点半集合,后来改成七点钟,估计是怕赶不及到哪里。晚上,我从岳母那儿回家给小白发去一条短信:“节哀!母亲是伟大的,愿她与月同在”!不一会儿,她便回了一句:“谢谢”!她是幺女,如何忍受得住失母之痛!?吁,可伤已。

第二天早晨六点多一点,我就下楼乘82路公共汽车到一区去了。车开得非常顺利,不到半个小时就到工大老图书馆前面那一站了。瞧瞧手机里的时间还差十五分钟呢。于是,我在邮局左边的流动食品亭子买了一瓶豆浆、一个烧饼,背对着行人吃将起来。吃罢早点,又去了一趟行政楼,查看了一遍237信箱。等我再出来时,便望见小邵已经如约守候在校门喷水池边上了。往前再走几步,又瞥见尼大姐和献忠书记的身影打从不同的两个方向赶来。

邵氏的红色轿车(她老公曾提醒过车的颜色问题,但只此一辆别无他法)把我们迅速地载出了城。在公路大桥这边兜了一圈后,就径直奔向了江北。是时,正值中秋节小假期,加之江下面如今铺设了一条简易的浮桥,所以桥上行驶的车辆并不多。遇有一条岔路,依照事先问好的路线拐了过去。结果是对的。约摸八点多钟,我们的车就到达了万宝。我以前去过这个小镇不下四、五次(一次是参加小白的婚礼,一次是她父亲去世,还有一次是给学生实习点挂牌,···),说来路还算认得。不过,我只记得去白家的一条土路,虽说能够直通她家院门,但毕竟不是正路——坡高难行。于是,邵力将车一点点地倒了回来,并走上另一条毗邻万宝镇农贸市场的通畅之路。

在淑英的一位挺有风仪的女同学的引领下,我们一行四人到了白家院落。但见院里院外全是人,黑压压一片,估计能有一百多人。白母的遗体就停放在自家院内,拟于当日九时许在松北殡仪馆火化安葬。在显然是刚刚平整出来的园子的一隅,临时搭起了一个铁质的灵蓬。顺着“奠”字的方位还悬挂着“XXX千古”的白色挽联。旁边还依稀可见豆角瓜秧,以及地面上的黝黑垄台。靠近白家平房窗玻璃处,有一棵沙果树,郁郁葱葱的,充满着生命的迹象。这分明告诫着生者要坚强,不要再哭了。

我自己在吉林老家也参加过几次乡村葬礼,比如我外祖母、外祖父和舅舅的。我深知农民对死人的事是极其上心的,尤其是老人的死常常会间接地引发出一场甚至超出本家的集群式的悲情事件。通常乡亲们的脸上挂着的哀容或是星星般的泪痕也都是质朴而又凄怆的,因为人们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在邻居的房前屋后看见某位老人的或是闲聊或是匆匆而过的影踪了,不像城里人对多一个人或是少一个人满不在乎。在等待出殡的一节课左右的光景里,我不时地能够看见已经哭肿了眼睛和脸的小白,也看见了包括她二哥、小赵和子博在内我所熟悉的她的家人。不知怎地,家辉还分派了我一个重要的任务,叫我念悼词。或许因为,我是讲过中国社会生活史的教授也未可知。我推让不过,便应承下来。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做这么庄重的、人命关天的大事,感觉多少有些紧张,好在文稿丧家已然备好。稿子是白母爱婿家辉起草的,文字简洁,朴实,一如老太太一生的为人,且不失为哀婉动人。我匆匆阅过,只在其间修改了两个地方,就是增加了“她的一生是善良的一生”(其女若母),以及末尾稍稍拔高了一句:“与月同在,与日同辉”!“与月同在”原本是我写给她女儿的短信中的词儿,因为白母(康老太太)是在九月二十一日(即阴历八月十四——中秋节的前一天)午后驾鹤而去,离开她生活了一辈子的万宝小镇的。尽管她没能跟子女过上最后这个团圆节,但以其勤劳节俭、乐善好施的一生修为,是堪与日月永在的。至少要比北京八宝山上的有些人更有资格享用这个语词。

在极度肃穆的告别厅里,面对着白母的灵柩、花圈和所有的亲属及来宾,我压低声音用麦克一字一顿地念诵悼词。主体部分很好念,只是最后念到来宾单位(如市委法制办等)时有些不顺,因为给我的名单上字迹潦草,实在是难以辨认,一两处干脆我越了过去。然后,大家就顺着人流在哀乐声中与死者家人握手慰安,并向这位生前只见过两面的可敬的慈眉善目的老妈妈辞别。身后听小白边哭边说“谢谢唐老师了”,我鱼贯而出,无语。她的生命是异常坚韧的,这一点每每从她女儿说起的她与病魔抗争七、八年的经历中可以了解到。同时,她也是一个教子育女有方之人,从她女儿、儿子和儿媳身上约略可以看出。她可能识字不多,永远也掂量不出女儿所得的博士学位和在《社会学研究》、《哲学研究》等杂志上发表文章的价值何在,但是她肯定明白孩子们所做之事都是正事、好事,都是无须问寻叮咛之事。因此,她就选择了这样一种悄悄离去的方式。据说她是在月光将圆的一天的中午或是午后,在上厕所时突发心疾猝然朝着月神昭示的方向疾驰而去的。事发时,女儿淑英在正心楼刚下课或是准备与学生聚餐。



九月二十三日送殡归来之夜,荷戈附记。



从江北回到江南嵩山路寓所后,连日来总是忘不掉哭老了不少的白妹妹的样貌,又恰好自己独处时在读周作人先生的悼亡名文《若子的死》,几次冲动后便写下此文,以一女儿同事的身份纪念一下这位白妈妈。因不知其确切生辰年月,又忘记了她的卒日时辰,更不晓得她老人家离开时的遗言细节,但毕竟聊胜于无,唯以略记几页汉字为纪念云尔。

返程时,尼姐曾说白色孝带的扎系是有说道的,好像是跟双亲在与不在,以及在世几个不无关系。如此推来,想必那日我们走后白家子女已按当地风俗将自己的至亲父母合葬一处了。两张生前有着慈容的老人的遗照,也可以镌刻于青青的墓碑之上了。又记。

是为祭。



2010年9月28日修改稿

读《无赖》 ——兼说德里达、“9·11”、利比亚及其他
唐魁玉
法国有位哲学家,叫德里达。他在2004年的辞世被法国媒体视为自1980年让·保尔·萨特逝世以来法国学术界最大的损失。他的书我几乎是见一本买一本。昨天下午,我在教化附近的席殊书屋里又瞧见了一本名为《无赖》的绿皮书,我二话没说,只翻了几下就毫不犹豫地将它买了下来。

回到家里,我把这书放在我的床头,准备过几天慢慢地享用。不想今晨失眠了,四点多钟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于是,我便拿起它,从头至尾地读起来。读着读着,就感到一股冷血之气向我袭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心一下子被提了起来。这是以往所没有的阅读经验,跟不久前读他的《好客》和《声音与现象》时的感觉也不一样。这是他告别学术界之前写的最后一部结构主义风格的重要政治哲学著作。在书中,他论及“9·11”后世界面临的新的政治前景,以及全球化进程下正在到来的世界未来民主。仔细看过他的简历后发现,当2011年9月11日那场对美国人来说是一场灭顶之灾的被攻击事件发生时,他刚好71岁,距离他离世还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作为一个老人,他还在为我们这个世界思考,为人类遇见的大麻烦而倾心写作。他的书写行动,从符号学的角度说,是具有极其特殊的“所指”和“能指”意义的。可以说,他是在临终前拼尽全力为我们这个地球上的芸芸众生散播着智慧的光芒。他以惊人的洞察力死死地咬住西方政要、政治学家、教授和主流媒体使用的一个时髦词汇——“无赖国家”。他的话语分析是层层递进的,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每每直逼美国人的要害。

我在读书读累了的时候,常常会胡乱翻页,反反复复地看作者照片。此刻我看见的当代思想大师德里达的双眼正注视着我,其实我也在凝视着他。但最终我感觉还是他牢牢地盯死了我,以至于我的眼睛没有丝毫回旋之地。不消说,他在扫视着我们周围的一草一木,包括这个“无赖”充斥其间的乱象世界。

开宗明义,他认为无赖(voyou)这个词在法语中已有一段历史。我们有必要回顾一下这段历史。至于无赖国家这一概念一开始乃是对美国当局所指认的“在国际社会的法律和义务面前不履行其国家责任,并愚弄法律、嘲笑法治国家的国家”。德里达指出,何以无赖一词不胫而走,是因为2011年9月11日美国纽约象征性建筑被攻击而死亡近3000人的重大事件之后“制造”或是揭示出来的。他是一位伟大的结构主义者和符号分析家,在他的笔下任何经过戏剧化处理的媒体文本的价值和构成事件的结构与可能性,都会轻而易举地现出原形来。他和写有《无赖国家:世界事务中的武力规则》一书的美国的公共知识分子、麻省理工学院的语言学教授、国际关系专家乔姆斯基,以及刚刚出版了题为《无赖国家与美国外交政策》的利特瓦克一样,面对美国在受到伤害之后单边采取的“强权政治策略”的恶果,都勇敢地说了“不”字。这是何等的正义者的胸怀和独立思想家的气度啊!美、法诸国对异类声音的不噤声的民主精神的长处,是值得他国借鉴的。尽管这种民主或许多少也带有些虚伪在里面。

严格说来,像“民主”和“人民”这两个近代以来极具魅惑力的政治词汇的语义都是非常暧昧的。在《美国的民主》一书中,托克维尔描述了“人民主权”问题,他清楚地谈到了原因与结果的循环的同一性。简言之,在德里达那里,美国与民主总是相伴而行的。“人民主宰了美国的政界,犹如上帝主宰了宇宙”(托克维尔语)。然而,世界上许多事情都是假以“人民”一词所做出的,中国伦理学家周辅成这样说。

美国人在十年前的那一个定格时空中所遭遇的不幸固然可以博得包括法国人民、中国人民在内的全世界人民的无限同情,但这并不等于说因为有了这个事件就可以无止无休地贯彻其“最强者的理性”原则于整个世界,并成为进攻和践踏弱势民族和文明国家的永久口实。显然,德里达不愿意看到西方近代以来一点一点地建立起来的拉封丹、霍布斯、格劳秀斯、帕斯卡、卢梭、施密特的悠久的法制传统,就此匆匆落幕。他更不情愿让这种“未来的理性”变成“降临的民主”。民主是个好东西,可是伊拉克人的人体炸弹,以及自杀式反抗毕竟不是正当的伦理行动。其实,德里达只是想表达一个意思,那就是最强者的理性(美国霸权问题)和无赖国家之间到底是个什么关系?他还不失时机地引述了一段希腊神话故事:一个叫厄科的仙女,居于山林水泽之中,她爱上了美少年纳卡索斯,但遭到了拒绝,最后她日渐憔悴,只剩下了微弱的声音。而美少年,却恋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自沉而死,并变为水仙花。他是想说,这俩人之间在爱的表达和言语的互动中总是不对劲儿,不是妒忌、重复,就是毫无回应。如今的全球化和世界化、民主和人民等关系中就是这个状况的反映。

无赖无异于《创世纪》中描述的“沿着邪恶轴心爬行”的那一条蛇。在此,德里达引述了劳伦斯的一首诗《蛇》,重新诠释了蛇的形象。在诗人的声音深处,恰恰有位女子说出了“我”,以便呼唤它的归来:“我希望他会归来,我的蛇”。这种归来类似于客人悄悄地归来。他说的不是生命,显然是世界性的和平与好客。

然而,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并不那么好客。自由的轮子,有时会伴随着一种轮替、扭曲,甚至是一种报复的回归。在折磨中永远有一种轮刑。折磨永远使用连续的暴力且不断重复,行动剧烈,周而复始。对此,乔姆斯基在《“9·11”》一书中,用无可辩驳的证据和第一手资料证明了,“最大的无赖国家恰恰是传播和使用无赖国家这类概念的国家,它表现在语言、修辞、司法文书以及所共知的军事战略后果方面”。并且,往往会假借国际法的名义受利益的趋势,而悍然发动战争。另一个克林顿团队里的学者利特瓦克说得更是干净利落,无赖国家就是“美国说哪个国家是无赖国家,哪个国家就是无赖国家”。德里达也明确地说道:“最邪恶、最粗暴、最具破坏力的无赖国家,首先就是美国,有时是他的盟友”。比如,被称作无赖国家的先后有巴拿马的诺列加、伊拉克的萨达姆和利比亚的卡扎菲。苏丹也因此而被轰炸,瓦砾一片。巴基斯坦也曾被印度说成是无赖国家,但美国人却不承认。以色列有时那么野蛮,也不会被老美说成是无赖国家。

“我就是那个无赖”,我怕谁?德里达甚至将此修辞列入本书的一个章节中,足见其思想锋芒。究竟何谓无赖?他不厌其烦地诠释再三:坏家伙、硬汉、性暴力、坏蛋、流氓、阿飞、坏东西、诈骗犯、混混等等,不一而足。有趣的是,他在谈到无赖的性别暗示时,指出:“如果无赖不是一个坏家伙,她就是一个妓女,就是有点我行我素的小姑娘,她敢像一个男人一样自由行事并主宰自己的生活”。

为了更有说服力,他还搬出了《圣经》、《古兰经》、《理想国》,以及亚里士多德、康德、卢梭、海德格尔、勒维纳斯等人的经典文本加以印证式分析。当然,在很多时候他还不忘记用自己以往的著作,如《论文字学》、《立场》、《马克思的幽灵》、《人的目的》、《书写与差异》、《哲学的边缘》等书来反复验证社会事实。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伊斯兰教的信奉者并非那么可怕或是毫无教养。他们也同样是文明人类的一部分,他们只是不屈服而已,并无先天的不可饶恕的错误。

在我们的教师节和中秋节之间,夹着一个“9·11”纪念日。就在明天,美国会开动它占世界一半以上的宣传机器来隆重地纪念这个美国历史上可以和肯尼迪被刺相拮抗的恐怖袭击罹难者纪念日。正如许多文章作者所言,那一刻已经深深地刻在了美国人的集体记忆里了。在过去的10年里,美国似乎改变了很多,也老了很多,歇斯底里了很多。那一刻,将一个年轻无畏的国家,转变成一个多疑而又好战的反恐巨人(他们自诩为英雄)。这一个“以暴制暴”的方式,已经将美国拖入了一个更大的灾难之中而无以自拔。曾几何时,由于人们过于担心恐怖袭击还会来临,从而导致了潘多拉盒子一再地被打开,利比亚便是最近的一个遴选出来被收拾的国家。

2011年9月11日。就在明天上午或下午,我们将在电视里再一次看到美国人的集体记忆的再生。届时,美国总统奥巴马将素装出现在纽约原世贸中心旧址上新建立的“9·11”纪念碑和纪念馆前。据说除了落成典礼的演讲之外,我们还可以见到密密麻麻的英文名字(包括近3000名“9·11”罹难者和1993年世贸中心汽车炸弹爆炸中死难的6人的名字)将被永久地镌刻在纪念碑上。这是一个怎样的纪念碑呢,我们只有拭目以待。礼拜天是一个祭祀死者的好日子,按照我国的礼俗这分明是“魂兮归来”的时辰。想必那些死难者的家属从此后,可以将伤心的回忆暂且抛开了。但愿如此。

10年前的那个“9·11”事件,摧毁了美国纽约城的“双子星座”。同时,也大大地改变了美国和世界的既有秩序,将有关国家的人们推向了持续的噩梦之中。不是恐怖,胜似恐怖;不是袭击,胜似袭击。到了某一个宿命的时刻,飘扬肆意的星条旗还会随风而动。太平洋和大西洋之间,还存在着无形的暗礁和充满杀机的阴谋。静水深流,生生不息。

然而,在拉登炸死、卡扎菲逃亡的间隙,美国政府终于可以在一个西方的意象性广场上重新站立起来了。

枭雄远去。美国的下一个敌人(抑或是它所谓的“无赖国家”)是谁呢?

“理性应当允许对自身展开讨论”,有着一双深邃眼睛的德里达如是说。



后记:据CCTV《晚间新闻》的报道,美国今天在各地举行了9.11纪念活动。奥巴马和布什参加,总统做了简短的讲话。在长达四个小时的追忆中,默哀和念读死难者名字占了大量的时间。十年来,美国共在对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所谓的“反恐战争”中阵亡了6000人,相当于那年被劫持的两架飞机撞击后死亡人数的两倍;并有2万亿美元化为硝烟。另据报道,就在今天阿富汗塔利班宣称为了报复美国攻击了北约驻军,致使300多人伤亡。还有,几内亚比绍国宣布接纳旧日的友好邻邦的总统卡扎菲避难该国,以表示非洲的团结。切切。是为复记。



注释:(法)雅克· 德里达:《无赖》,汪堂家、李之哲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年。



唐魁玉 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年9月11日晚





松北以西的湿地
唐魁玉



八月二十六日下午,我到了松北以西那片湿地。第一印象,是水围观了柳毛子,游人踩在石头上走路。这里到处是柳树,人穿行在细柳塘子里,就像两边给树拥抱着一样的感觉。人不多,更显出三三两两的观景者的悠闲自在。

我知道,这里的湿地是近几年在市里支持下新开发出来的一处景致。因为至今还未通上公共汽车,所以只是江北附近的住民和一些有车族前来探访,游人如织的场面还不曾出现。

我是乘坐一个女士的灰色轿车去的。正值午后,天气晴好无比,同行的几个男男女女呈散兵线,穿柳而过。其中有一两个女人穿着粉红和黑亮的高跟鞋,一步一咯噔地走在棱角分明的石头路上,样子别提多吃力了。年岁大一点的那位还时不时地拿着漂亮的相机为大伙照相,或是拍摄远处的江景和城市边缘的楼景。

随着逐渐深入,我发觉岸上的那些一人来高的绿色柳丛十分养眼。虽说寻不到苇子和水鸟的踪迹,但我走在湿地边上,想象假如是十二月,那会是冰的世界。

在湿地中央的浮桥上走了一会儿,身子摆抖得要命。于是,就赶紧回到设有小亭子和垂钓处的岸上。说实在话,闲亭没什么好看的,倒是路旁江汊处的一个钓鱼人引起了我的注意。那是个头发微秃的中年男子,他瞧见我们过来很友好地将刚钓上来的六七条半斤多沉的鱼抖落起来叫我们看看。我眼拙,老半天也没太看清篮子里的那些运道不好的鱼儿的模样。

这里的美景况味无穷,不便一一记述。每一簇柳丛和杂草丛生的绿岛都有好多不为人知的秘密。人欢车鸣的场面,曾经惊扰它们,它们望着一队队前来观光的不速之客,不知会作何感想?

最妙的去处,在湿地水天相接、柳石相连的地方。而近处巍然矗立着的、高高在上的市府大楼,也很抢眼。它似乎有意搬迁过来,形成跟江南人民之间的疏离和彼此对峙形势。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人们被聚集在冰雪大世界里,释放着自己的仅有的一点热量。

更远处隐约可见的是一座跨江大桥。听说那桥即将通车,届时会大大方便走江的人,并可以极大地缩短人们出行的时间。那位知情的松北同仁还谈到,目前这一带已经规划为未来江底隧道工程的一个端点。假以时日,将有美丽的水世界展现于两江之间。其功用有多种:快捷是一个方面,安全是一个方面,浪漫是一个方面。

短暂的湿地之行结束了。接下来,我们将去的地方是江北渔村。该渔村就坐落于湿地的北岸——偏东方向的一个弯道旁边。一排排的汽车,一堆堆的吃鱼人穿梭在各鱼馆门前,引得来客食欲大振。

从此后,松北以西的这块湿地连同周遭的景色、美食,都变成了一种值得我记忆的链条。



唐魁玉 作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年9月3日

棍上的光,或节节败退——光棍节漫说

唐魁玉

棍,迄今仍是人类未曾参透的器物之一。甚至可以说,棍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谜团。棍从远古时代延续到现代,从茂密的原始森林伸展到城市郊野的灌木丛,直到我亲眼所见香山上攀爬者的手中。从我家后窗向嵩山路看过去,每每也会发现道边三根两根光秃毕现的树棍。因为已没有几片枝叶可供微风吹拂或是摇曳飘荡,故而在棍与棍之间,也往往缺乏生命的迹象与关联。行者说,倘若一根棍想见另一根棍,它会说:“不必啦”!而沉思的人却说,一个人要想让另一个人一生都害怕那莫过于“棍棒底下出孝子”了。实际上,在严父猛然抄起的那根象征家法的棍子里面,定会藏有数不清的隐情和威权的秘诀。

依我之见,棍是个坏词,因为我只知道有“恶棍”的说法,却从未听说过有“善棍”之说(什么神棍淫棍烧火棍都不算好东西)。其实,棍本是无善无恶的事物,关键要看是谁拿着把玩了。即使是周杰伦的双节棍,虽唱起来抑扬顿挫,舞起来像煞有介事,却终究不是真功夫。哪怕是那电影里的功夫王李小龙,他的棍术似乎也抵不上变化多端又充满变数和肉身质的的拳术来得被人看好。

“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我清晰地记得《旧约》里的这句话,心下不敢有丝毫黑暗的想法。上帝出生的那一天——公元1年1月1日,第一个“光棍节”就应运而生了。那是一个伟大的光棍来临的时刻,一个真正阳光灿烂的日子,一个只属于耶稣的季节。亚当夏娃的时代将扼杀光棍汉和光棍女的自足性,从元哲学的角度说。

的确,在所有的白昼和所有的夜晚光临之前,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一天更重要的了。我们从呱呱坠地到被悬于摇篮、最后埋入坟墓的路途无论有多漫长,都毫不例外地要跟男人或是女人在一起。当然,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也可能傲然独立。在太阳底下的是光光,在月亮上边的是明明。脱光霓裳的是野草,失去光明的是娇兰,回归故乡之路的是光复祖上的祭坛。

光鲜亮丽的背后,充斥着小鸟、青菜、肉食和白骨露于野的苍凉。在每一个男人和女人的一生里,都会有长短不一的光棍生涯伴随其中。惟其如此,“光棍”一语已变得不再是禁忌。涂尔干的宗教生活夹杂着道德教化的味道,从法兰西那边传来——那些人类与生俱来的禁忌文化已失去了足以炫耀的根脉。我单身,并非我悲伤。我独处,是成长前的储备。即使是为了凑热闹而甘愿选择“伪单身”活法的人,也无须为某一天的快乐付出一生的代价。如果你是个好人,那就将单身进行到底(如同柏拉图、康德、霍布斯、休谟、笛卡尔、尼采再世一样),或者偶尔帮助一下不适合你的人修修电脑、搬搬家,如此等等,这都是为你自己做的修为。要是你还有种的话,那么,你就试图改变自己,把剩下的饭都吃光,把剩下的酒都喝光,把口袋里剩下的钱都花光吧。那样你会获得心理上的放松,甚至可以产生一点自在的体验。

或者把劈啪作响的麻将牌全搓光,也是可以的。还可以将五块棒棒糖、11枝玫瑰和若干阿尔贝斯以及甘蔗礼物统统消灭。我想说,而不是我不想跟你说,你的这一天就是光怪陆离的结合,节节狂欢的竹竿长驱直入,真的。离开江西的日子已经很久了,但那些庐山脚下的青竹还缠绕于心,根根笔挺,棵棵扎实。

节日的“节”不是节约的“节”。这个世界早已经不是傻子而是疯子的场域,这个社会注定成不了“生活型社会”。让团购的氛围再浓烈一些吧,让人人网上的状态再火爆一些吧(拘谨并非单单是十八棍僧们的所为),让八零后九零后们的青春再给力一些吧。节日可以成为毕达哥拉斯的数字游戏的一部分,而游戏的文化解释又总是屈就于冒险家的脚步。这是个围城边上的娱乐盛典,也是一个以单身一族的宣泄为节点的感伤帝国。从某种程度上说,当下可以过光棍节的年轻人是幸福和放任的。我有时真的很怀念我的“光棍时代”,那是一个可以上推至20世纪80年代的大片黄金时代!如果它是个梦的话,那即使不像片草原,至少也是个广场。

节日的“节”不是结婚的“结”。用草编织的吉祥日子终究会过去,一个不足二十年历史的节日,却生生不息地显示出勃勃生气,顺流而下可以追溯到千年万年的运气。2011年11月11日是百年一遇的超级光棍节,而在此之前的1111年11月11日则是万年一遇的顶级光棍节(SINGLES)。殊不知百度上的词条,早已染上了江南的流风余韵。李香君、柳如是和冯小青们的身影倒映于秦淮河畔,那或许也是耐人寻味的孤独光色的故事的审美延续吧。窃以为,光棍节在本质上最适于那些暂且或者永远持独身立人立场和生活方式的女子来过的。

事实上,我听到这个节并感受到它的存在最初也是从一个女孩的嘴里听到的,那是一个给我不小震惊和心悸的叙说记忆。我宁愿相信这个节日是为女子发明的,而不是为本来就是天生的光棍坯子的男人预备的。据报载,2020年以后的中国,将有3000至4000万不等的男光棍横空出世,他们的存在将给这个世界带来无法预见的危机和不安全因素。最近CCTV报道,以色列总统因涉嫌强奸罪被判处7年徒刑的事例除了证明犹太人的民主之外,难道不能给我们带来一些跟本文相关的启示嘛?

败军之将项羽不敢过江东,却宁愿手刃爱侣虞姬以谢幕。这分明是一种毫无节制的自私和骄傲执拗的爱,其刀锋所向与英雄和楚歌无关。是啊,我们大多数人虽不能选择独自赴死,却很方便选择独自生存——“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跑步!一个人逛街!一个人购物!一个人上网!一个人无聊!一个人孤单!一个人寂寞!一个人歌唱!”(引自人人网午夜某同学状态语)······看看新疆作家刘亮程写的《一个人的村庄》吧,那里的父亲、田野、狗和犁杖都是无限孤寂的。单身即美,孤独是福。我想说一句走极端的话。

退到松花江边或是马家沟河畔,却能观赏到截然不同的风景。这座校医院边上的小桥,当冬日来临时,也能够给人带来极美的感受(尽管从医术上来说,一点也不能给老师和同学带来安全感),可以说要悲伤有悲伤、要宁谧有宁谧,它未必不如松花江大桥冰封冻结的江面上落下来的雪花来得不好看。

当然,也可以像某一留法女生调侃地篡改得那样,这是一所“马家沟男子高等工业学校”。在我看来,这一表述无意中点出了这所大学的光鲜棍色的特质,值得表扬。按照惯例,可以像给正心楼、诚意楼、格物楼、致知楼命名的解老师那样得到每个楼250元人民币的奖励。不过,当你在某个飘雪的午夜路经桥头时,你的内心难道不会有一点点的感动吗?因为,在你离开这座城市去到远方谋生时,它却永远伫立于此,等你回来。一所大学就是一个母亲,就是你内心里的一个永远的村庄。

就其深层意义而言,光棍之名乃是自嘲之语和以退为进的人生大策略。既然有那么一天,你不幸给墙围起来了,甚至连同你残余的青春。那么,我们便有充分的理由再从别处开辟出一条只属于你的新的路径。在这个意义上,棍本身就具备了《道德经》中所言说的道路的征候。

棍上的节日,老子说得有路······





唐魁玉2011年11月11日星期五

嵩山路99号 素心斋







汤慧敏君虚拟墓碑铭
唐魁玉
才女慧敏,姓汤氏,黑龙江哈尔滨阿城人也。家境贫寒,生长郊野,容姿瑰丽,性情雅洁。年十九考入哈尔滨工业大学人文学院,起于蕾萌,抱负卓伟。先后攻读公共关系及国际经济专业,并以余暇修习社会学,终至于斩获北京大学硕士研究生入学通知书。在此之前,另获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最佳辩手和母校2002年度十佳大学生等诸多荣誉称号。她不啻为一个校园文化史上的风云人物,一个富有思想、表达和行动能力俱佳的人。因才情出众,勤勉超绝与养家之德堪为青年楷模,故而多受师长以及同窗好评。公元一九九八年仲秋之际,正欲启程往燕园就读前夕,女才子忧惧憔悴,于家乡街头雨中遭遇车祸,生命倏然而止,悲夫!她成功地、甚至是太成功地演绎了青春,但她却没能成功地抑制自己的青春律动。这可能是慧敏最不愿品尝的一种人生况味了,因而不能不为才女恸,亦为中国恸,为人间痛惜此女。20世纪的哈工大,目睹了她的一个才华横溢的女儿、一个让人难过的人文人才的诞生和毁灭。也许正是如此,才博得了人们普遍“心疼”、“无比的心疼”的感情。余为其“舆论学”、“大众传播学”、“广告学”、“旅游学概论”诸课之业师,惊悉噩耗,不胜惋惜,多日不能有片刻所忘。九月十九日之夕,梦中忽忆:“女子赋以哀怨为主,身后生真幻影与愁;诸生安时犹静好,故人何事未归休。”枕畔梦还,萦绕于喧哗之老主楼,历历脑际因欤?思欤?慨叹这女子多舛之运程,哀哀不死之魂灵,恨不能对苍穹不断呼之芳名也。不足数日,余及其友朋交集于焚化之所,聆听其母、其初中恩师之声声哭诉和悼念之辞,心哀之,盖距女子蒙难,已七日七夕矣!女孩儿年轻多才,理想远大,气质脱俗,为人不亢不卑,余虽为其不才之师,每每为其生生不息之精神所感所动。诗人柳亚子先生有言:“芝蕙香焚宜悼美,梧桐叶落预悲秋”。面对淑灵:“未免有情,谁能谴此;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这正是:同学记窗情,往事如昨,依情而一片;亲师以往生,颓山木坏,契阔而两边。铭曰:

倏忽之间,香消十三载。汉语红移,青春之运动永不止息。为有才人多奇志,功败垂成也留名;青史不抵校史青,博士不如学士情。毕业而凭吊者,识此为怀沙之哀歌!余读其生前喜读之小说《茵梦湖》,悲伤地想着这个人,内心窃无语,魂兮渐归来——她仿佛真的没有死!





栋枋·槐枉 于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年8月10日

论爱情的永恒性 ——拟尼采文体之一

唐魁玉

我要对蔑视爱的永恒者说说我的意见。他们不应该为世间所有的爱的开始和终结负责,也无须为自己婚后提早离婚的不佳后果感到不好意思、痛苦或是自责。惟愿他们之间的疏离和自己灵肉的短暂告别——变得稍微不容易。

“我是永恒,也是心灵”。婚礼上的司仪这样说,可人们为何不像司仪说得那样做呢?

许多年以后,白头者对偕老者说:我完全尽心了,不会再继续努力了,因为我很快就要死了。

永恒,有多恒?永远,有多远?永久,有多久?爱情是一种伟大的冲动,是具有特殊意义的结合体,是疯狂和病态,是开山和收山,是从零出发的一见钟情和天亮就分手的露水姻缘,是苯基乙胺和多巴胺共同作用的结果,是该终止的时候不终止不该终止的时候戛然而止,是扬眉剑出鞘也是鬼哭豺狼笑。

我的朋友,被你坚持称为“激情”的东西也就是冲动的别名,是你付出的爱和爱的麻烦加感动,以及回收爱的伟大器皿和小杯具。

“爱情所以存在,是因为死亡的存在;要是没有了爱情,也就没有了死亡”,亨利希·曼如是说。换言之,爱情是合情或是合理地创造生命的始基。所以,没有爱情,生命就显得不那么绚烂多姿。爱情本质上说,是生命和死亡的永远轮回。

你说“我爱你”这个词时很轻松,并以此为荣。然而,比这更伟大的是你所接触到的,据说是跟地月引力不无关系的两三年的爱的周期律。这一点,你和我一样都至死不愿承认。这分明是一种爱的理性——由爱转恨,从城外攻入城墙里边的围城行动的必然结局。爱是爱,情是情,性是性;你是你,她是她,我是我。

曾经爱侣的美丽感官——比如姣好的容颜和窈窕的身姿,并不总是能成为维持足够诱惑的砝码。爱无止境的泰坦尼克号上的故事,也会说完就完。遗留给我们的只不过是对“海洋之心”和“伤心大西洋”的永恒回忆和怀念而已。

那些装饰一新的新房和载过玫瑰、花生和“离娘肉”的红色轿车不是真爱的象征,而只是一闪而过的鳞片和虚荣。

我们自己的爱,归自己去找寻、打理、伤害和补救,它是大修者,同时也是小心翼翼的看护者。

我的兄弟啊,在你内心深处千万不要抱有“以不变应万变”的打算,因为那样也许一觉醒来就会断送你的青春。不要说“情何以堪”,单论你幸福的可能性吧。

你永恒的爱意绵绵不绝,甚至可说是“天长地久”。可又有谁知道,你的活火山般的帅和靓丽的肉身能否敌得过某个良夜温柔而又致命的诱惑呢?

你的出击与设伏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你过往的誓言,你的诺言已死。对我来说,性别关系就是一种激烈的战斗,只是你的敌人也许就是你自身。人哪,通向爱情的路已经打开,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要停下来。

此外,你还要彻底地放下自己的臭架子,去掉一切现存的理性——尤其要远离附著于金钱、美色和权力之上的世俗理性。永恒地爱,痛并快乐着。

一个保有恋爱经验的女孩对我说,“为什么友谊不能地久天长?”“又何以分手后要选择怨恨和敌对的人生策略呢?”我只能模糊地答道:“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在共浴爱河之后,一些怨艾也会自然而然地沉积起来”。而迈向婚姻殿堂的夫妻,定会将永恒的利益进行到底。

我在此还要郑重地对蔑视爱的永恒者说一句话。他们的蔑视恰好造成了爱的悖论和情的空白。可是,造成这悖论和空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富于情感力、思想力和行动力的相爱者不失时机地为自己挖下了爱的坟墓。富于摧毁性或是原创性的人,遭遇爱时分别会运用思念、理性和拥吻来草草应对,以子之手,赠人以娇兰。

你们这些永恒之爱的守护者和那些破坏者一样,都是你们自己的奴隶。我要对你们说:你们选择的人生路径必将充满暗夜、弯道和荆棘。

你们的“自己”已经离开了“自己”的魂灵,自私的力量更新了所有的生命界面,任由浮华的肉体恣意妄为。爱与死的高峰体验必将随着热情的消散而变成涓涓细流,就如同那挂于前川之上的庐山瀑布。

但这对永恒之爱的信守者和实践者来说未免太悲惨了。不过,爱的密度有时或许可以挽回你们注定要走向沉寂和归于陌生的败局于一万也未可知。我觉得,真正的爱情往往是羞涩的、错位的和无法实现的。这很像历史上那些失败的英雄(比如项羽、石达开、瞿秋白),虽败犹荣。因而,爱的价值与其说在于永远和永恒,不如说在于瞬间的惨烈与辉煌。

你们决意要追求的那种瞬息万变的爱的过程中的理想状态可能是不存在的,即便是上面提及的瞬间的爱的爆发和恋恋风景,也终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你们声称爱好钻石般的永恒和永久,抑或是在重视爱的长度之余偶尔涉猎一下深度和密度。一种永恒的叹息和永远难以企及的目标夹杂于你们步履维艰的行旅之中。

为了给大家一点活下去的勇气和信心,我必须说:爱情至少在理念上、观念上和对某个人的永远回忆中、永久怀念中是永恒的!

令人无比伤感的是,我也不得不走你们往昔的老路!就这样毫无希望地一直走下去,相对于主体人而言,永恒的月亮可以为我作证。



唐古拉斯特拉如是说。





唐魁玉 写于嵩山路寓所 素心斋

2011年8月

南昌六记 之南昌记阁


二零一一年七月廿二日七时许,在江西省委南昌滨江宾馆风味楼吃罢早餐,未等回五号楼的房间,便邀约武汉的刘崇顺研究员和西北政法学院的罗大文教授一同踏上了寻访西江第一楼——滕王阁的路途。

我们一行三人,出得大门后往右拐,且行且问,边看边聊。估摸用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阁前。令人失望的是,正赶上重修滕王阁工程如火如荼地展开,生生地将这一举世闻名的楼阁和它的游人分隔两处,造成了视野可见却不可近玩的境况。在修葺工地的这一头,我们忽而远眺,忽而做成一个P.S留上一个影儿。随后,我们又乘坐滕王阁方面预备的拉客的汽车,忍着不开空调的极度闷热,向着位于赣江那边滕王阁的位置七扭八歪地绕道而去。

到得滕王阁阁前,才发觉自己浑身上下都已湿透,汗水滴落石阶。三人各自买了一张五十元的门票,伴随人流,深一脚浅一脚地行进在去往阁楼的园外林荫道上。三个人中,属我年岁最小,可体力却未见得显出多少优势来。只是比之目力极差的罗大文先生来,还算是略占先机。虽已年近七旬,退休多年的刘先生,却腿力刚健,走起路来威风不减。不仅如此,据他本人讲,这回所以参加社会学年会主要攻击目标就是占领滕王阁——揽尽其美景,可说是有备而来。我志向不大,是上了飞机后方才决定一登滕王阁的。早在读初中时,就从语文课上知道了初唐四杰之一的王勃写过一篇《滕王阁序》。这位只活了26岁就英年早逝了的杰出青年诗人,不光诗作得好,而且序文也写得嘎嘎绝妙,非屈原贾谊之才不能匹敌。王勃的序文运思精巧,遣词华丽,句句铿锵,字字珠玑。尤其是那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更是得自神助、传诵千古的佳句,为汉语史上不可多得的文学典范。我刚买来拿在手里的一个《滕王阁序》墨迹选本,是自右向左折叠翻开的,读来颇见东坡居士挥毫的圆润和笔力的雄健。王勃是绛州龙门人,属于个性卓异恃才傲物之人。在创作出脍炙人口的《滕王阁序》之后不久即溺水受惊而亡,成就了自屈子以来诗人的标准死法。

滕王阁之所以位列中国建筑史上著名的江南四大楼阁之一,除楼址选得好(即:“星分翼输,地接衡庐;襟三江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之外,还概因于王勃的序和韩愈的《新修滕王阁记》等历代文人墨客的文章作得好。如果说王勃小子为滕王阁出大名奠定了坚实的基础的话,那么,有一代(不止一代)文宗之称的韩昌黎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韩文公称滕王阁为江南第一楼阁,“多得临观之美,瑰伟绝特”之质;可以享尽“江山之好,登望之乐”云云。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我和刘罗二位既然有“钟期之遇”,就不惜三寸之命,拾级而上,登高揽水。其实,这座滕王名阁并不高耸,只六层而已。说起来,实在也算不得“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不过,毕竟是向上攀爬,天气又酷热难当,因而罗大文先生还是偷了点懒,趁我和刘先生不注意,蹭地一下子乘电梯提前登了顶。

在一层一层地游览期间,我的感觉不是很好,因为每每见着的物件多是今人所置,实景甚少,造假之处比比皆是。尽管这可推究于余秋雨所谓的“千年一叹”,或是在心底对历朝战火焚城所遗留下来的恶果报之以宽容,但究竟还会大大地破坏一直以来就种在我们心中的滕王阁的美感。此事具有普遍意义,暂且按下不表。嗟呼!正可谓:“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想至此,一切的不快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鉴于功力所及,无法对这千年古阁以古汉语的叙述方式作序为赋,凭古吊今。惟以一则短诗结尾,权当是对“胜地不常,盛宴难再”的唏嘘慨叹罢。



可叹滕王不再生,千年匡庐几变更;

幸得当年小王勃,一举作序成名阁。



又及:那日因罗大文先生视力不济看不清我事先送给他的名片上的电话号码,终至于与其短暂失散,匆匆之余打车同另一游伴悻悻而归。本届年会散场回哈尔滨后的某一天,在新浪邮箱里豁然收到罗先生的一个电子邮件。我打开后甚喜——竟是我立于滕王阁门口的一张照片,感动中如获至宝。中华人民共和国和谐八年八月二日,社会学刺史——辉南唐魁玉记。

七夕啊,七夕
唐魁玉



八月十三日是今年的七夕节。这是一个中国人自己的集情爱、乞巧和男耕女织农业社会诸多理想于一体的节日。窃以为这是一个既关乎风月,又关乎少女的女红,还关乎祭祀的节日。甚至可以说,是个关乎人鬼情了与未了的节日。它是一年一度的“异地恋”的模范奖励意义上的盛大节日和情感报偿。从文化性别说的角度看,其节日的基本属性是女性化的,是将爱情和死亡紧密结合起来又进行到底的一个节日。同时,也是中国节日里少有的主要不关吃食的浪漫节日之一。可见,媒体上宣传它是中国的“情人节”(据说西方的情人节本来源自于为躲兵役所生成的恋人节),并积极地展开“二﹒一四”似的“情商”有余,民俗不足而反文化的夏季攻势是十分片面的。大家倘若任由这种看法把控,那势必会造成“节可以过,而情何以堪”的尴尬情势。七夕啊,七夕!请你向世人说,你的初衷原本不是这样的。

还是允许我仿照林肯总统著名的《葛尼斯堡演讲》的语调回顾和赞美一下咱们的七夕节吧。这样做的一个结果,至少可以避免落入百度百科《七夕》条目设下的窠臼。对不起了,百度先生,就算我是过河拆了一次桥。因为现如今没你不行,全靠你天下就从此无文章好写了。

距今四千多年以前,我们的先辈在这个亚洲大陆上曾经口口相传地缔造了一个“爱的国家”,这个人口众多的“国家”孕育于牛郎织女的民间传说之中,并以人生而劳作之主张为其爱情的坚实基础。在那遥远的史前时代,我们的先人对满天的星星,尤其是对北斗七星之一的“魁星”的崇拜就有了雏形,继而又将对时间的崇拜推向了极致。什么日月,什么水火,什么土木,以及金色的物质,也都有了相应的神秘的星座位置。再后来,我们已无须得到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的伟大启示,可以绝对本土化地叙述我们的故事了。不过,此时我才发现对牛郎织女为母题的故事的叙述要想有些微的原创都几乎是不可能的。这倒未必是由于我们的文字功底太差的缘故,而究其本质而言,这一故事的总体和细节均有民俗学的意义,是不容有一丝一毛的增删和篡改的。当然,这首先不是个胆量问题,而是个对我们的祖先是不是虔诚的问题。试想又有谁(哪怕是顶级的大文豪、位高权重的大政治家)一定要尝试给他们的祖先更名换姓,抑或是斗胆改变族谱呢?因此,我只是简略地概说一下这个举世闻名的民间故事,而无意于改变传说的完美叙述风格。

相传在很久以前的古黄河边上,有一个叫南阳的地方。该属地的伏牛山里,有一头任劳任怨的黄牛。他不忍父母早亡的牛郎再受虐于他的兄嫂,便设计赚天女为妻。到了那一天,美丽的仙女们在银河沐浴、水中戏水之时,藏在芦苇中的牛郎突然跑出来拿走了织女的衣裳。简单地说,别的仙女呼啦一下子都走光了,织女却被真诚所打动留了下来,并成为牛郎的妻子。为了延续二位爱侣的幸福生活,老牛在临死前夕以牛皮作礼物再次施以神助。不久,他们结婚生子的事被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知道了,他们勃然大怒,并命令天神下界捉拿织女(此故事后来被移植于黄梅戏《天仙配》中)。结果织女如七仙女一样惨烈地哭着走了,而牛郎终于没能追上。因为那个狠心的王母娘娘在他们之间化成了一条无法逾越的银河,从此便使牛郎织女天地两分了。再后来,“永失我爱”的痛苦居然感动了玉帝夫妇,以及人间的爱的“志愿者”——喜鹊。就这样,他们变成了“异地恋”的楷模人物,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七,可以借助于所谓的“鹊桥”见上一面了。显然,这是一个中国式的不彻底的悲剧,最终由“小团圆”演变为“大团圆”的结果。至于该故事里补入的葡萄架或其它瓜果架下说些绵绵的情话的情节,便纯属更人间化的演绎了。

然而,七夕节之被确立为一个独立的节日实在上还是比较晚近的事。一个公认的说法是源于东周战国时代的楚国,其核心地带在产生《诗经》的黄河流域的一隅,特别是“汉水以北”的南阳地带。据考证,《诗经﹒周南》中的“汉有游女,不可求思”之“游女”就是指织女或汉水女神。而南阳出土的汉画像石注文里,也有“牵牛星”之类的记载。看来,七夕节之诞生于汉代似乎是确凿无疑的了。

稍微有点判断力的人大约都可以从上述经典故事中悟出一个道理来的,那便是中国人的七夕节并不支持非主流的自由情爱或是私奔之类的情事,而是紧紧地扣住生儿育女和耕田织布的“主旋律”。尽管牛郎织女的相亲相爱,也看似一种在中介——老牛(《西厢记》里红娘和媒婆的先驱)的干预和关怀下相对自由地做成的“好人(牛)好事”。

正是由于李泽厚的所谓“情本体”和实用理性的爱情观念作祟的缘故,致使七夕节一般说来在文化人类学的仪式层面更倾向于“乞巧节”和“少女节”的意味。说白了,就是爱够了,别闹了,该干活儿了!惟其如此,我们的织女的千古形象中,“情人”的意向少于“家庭主妇”和模范纺织女工的意向,我以为。但她毕竟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大家闺秀,而是“天帝之女”,比“皇帝的女儿”还高一档呢。所以,她虽心灵手巧,不失为普天之下少女所崇拜的偶像,可久而久之却远离了“情姐姐”的意象。从今天的情人节的眼光来看,或许这是一个极大的历史误会。这样说,绝不是要提出织女应从劳动女神向爱情女神整体性地实现“情人转向”的问题,这恰恰不是我心里所想的。不过,我不反对倾尽汉语所有最好听的字眼来为织女塑形,就如同以往我们对待有补天之功的女娲一样。同样,我们也应该对黄牛和牛郎(黄梅戏里的董永)的低调好男人形象,加以大书特书才是。牛郎、董永形象中看似平庸、不帅(依照曾娶过历史上一号丑女麻姑的魁星来推测,牛郎的长相也不会太好),也无特别的才华(除了会种地之外)可言,但却暗含了男人的大智若愚、勤劳、有责任感、运气加一次性求爱的勇气,干一行爱一行,爱就爱到底,以及从善如流的谦虚精神等优秀品质。

七夕啊,七夕!你的名节的背后,实在还隐藏着万千的玄机和私密性的情史在里头。只是情事古难全,亦难测而已。自汉魏起始,经唐宋元明清,直至今天,七夕都成了诗人、作家叙事抒情的绝佳题材,而使爱情话语运思久长。翻开唐诗选集不难发现,其中吟诵七夕节的篇章是那样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光是“情诗王子”李商隐和永远的歌、诗圣杜甫所作的七夕诗歌就够我们背上一晚上的了。更何况,还有萧统、秦观、徐凝和崔国辅等人的同题名诗在我们的记忆里萦绕。毫不夸张地说,这些文字已将七夕推上“情坛”一百回也不止了。

请看李商隐的《七夕》:

鸾扇斜分凤幄开,星桥横过鹊飞回。

争将世上无期别,换得年年一度来。

再看杜甫的《七夕》:

牵牛在河西,织女处河东。

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

三看萧统的名作:《迢迢牵牛星》。这可能是我们最熟悉的有关七夕的诗之一了。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

  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四看宋代诗人秦观的《鹊桥仙》。其中佳句,几百年里一直为人所传颂。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五看唐朝诗人徐凝的《七夕》。这首诗传说是唐朝的一个六岁的小孩,林杰写的,在一些地方广为传诵,七夕望月之时往往吟哦。

  一道鹊桥横渺渺,千声玉佩过玲玲。

  别离还有经年客,怅望不如河鼓星。

  七夕今宵看碧霄,牛郎织女渡鹊桥;

  家家乞巧望秋月,穿尽红丝几万条。

六看唐朝诗人崔国辅的名作: 《七夕》。

  太守仙潢族,含情七夕多。

  扇风生玉漏,置水写银河。

  阁下陈书籍,闺中曝绮罗。

遥思汉武帝,青鸟几时过?

看过上面的七夕诗歌,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感受。比如,有人喜欢“万古永相望,七夕谁见同”;有人喜欢“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也有人喜欢“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还有人喜欢“七夕今宵看碧霄,牛郎织女渡鹊桥”和“遥思汉武帝,青鸟几时过?”归结起来,有人以为美,有人以为浪漫,有人以为伤别离,有人以为气势磅礴。

我今天为文的地方——人人网上,也已攻势凌厉:各种的七夕歌曲,各种的七夕短信,各种的七夕礼物,各种的七夕约会乃至幽会的消息和帖子纷至沓来,铺天盖地,已然有挤破电脑硬盘的无限可能性。君不见“执子之手,将子拖走”的话,多少有几分恐怖吗!?

还是让我们沿着林肯演讲的路径往下走,才更有力度。诚然,我写此文是为了向为爱而生因而情赖以存的爱情先辈和英灵——牛郎织女,以及好事做到底不吝惜牺牲的黄牛,恭行献礼之仪;从中还应辟地一方,以为古今爱之勇士、情之殉道者和网恋之后生小姐,安妮宝贝儿们永存念想之所。我们这样做是必须的。完全恰当的。但从一种更深广的意义来讲,我们却又深感这种献礼与致敬(顺便向中国爱情史上双向度的实践者的梁祝、宝黛和单向度的爱的实践者杜十娘、秦香莲、李香君、柳如是们致敬!)的不足,崇仰的不足,至于那些为爱卿狂、为情所困,以及为推动爱情的体制内和谐互动和可持续性发展的无私奉献者,我们就更是无以言说了。

我最后要着力重申的是,在过七夕节这个问题上,我们切不可走西洋人的性爱滥情的“查泰来夫人的情人”们的危险性、致命性关系的老路,也不可走东洋人那种借咱们的七夕节、行给(许愿)自家花姑娘讨个好手艺之实(日本国)和无关爱情而一味地追求饼与糕的美食的路子。我们可是昔日的“天朝大国”,就是过节也得有风度,有个高情调。对于我们以往的爱士来说,这既是回报,也是某种程度的前仆后继。为了爱的名义,一切都是可以谅解的,一切都是可以成立的,一切的一切都不应该受到过分的限制。这样,我们必将为把真爱当成自己的事业而不吝竭尽忠诚,同时将益发坚信那些爱的烈士之不枉努力;这样,我们这个一向不缺少爱又从来爱得不自由的国度,苍天保佑,必将在合理化、合法化、人性化与和谐化的自主选择上重获新生,而这样的话,一个有爱、有情和有幸福感的中国,必将在广袤的银河岸边、地球的各个美丽角落上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白雪演唱的《牛郎织女》,将七夕节的主题诠释得感人至深:
情字两头分哪
天断两个人哪
前生来世中哪
有对断肠人
红尘为情苦啊
只为清风舞
一度七七寒冬细数
河也两头分哪
分开有情人哪
不闻也不问哪
只怨天上人

百鸟结红缘哪
重筑人间情
一路声声同影同行
牛郎织女鹊桥归去
有缘哪怕横风横雨
情路虽难千里相见
为爱的人追随到永远
牛郎织女鹊桥归去
有缘哪怕横风横雨
情路虽难千里相见
为爱的人追随到永远
河也两头分哪
分开有情人哪
不闻也不问哪
只怨天上人
百鸟结红缘哪
重筑人间情
一路声声同影同行
牛郎织女鹊桥归去
有缘哪怕横风横雨

最后,让我也附上一首拙作《七夕》(荷戈),以此来系上自己的“中国结”,不辜负这个姣好的夜晚。

南阳城中月如钩,迢迢银河架鹊桥。

魁星不嫌麻姑丑,夜阑牛女爱不够。

三色花草七夕秋,相见无望泪自流。

遥思汉武青鸟过,凯旋归来卫青愁。



七夕啊,七夕!我(们)爱你!



本文主体部分曾发表于《澳大镜报》,2012年10月22日版),特表谢意。





(后记:女儿在外面跟男朋友逛了一天回家来,劈头就问我:爸,你七夕节都干啥了?我说,就写了这一篇东西吖!还有就是陪你妈做饭了——打下手。就是这样。)


















冬青未必伤不起






唐魁玉

今读日人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心下又念着几天前的火山行,不知不觉间竟有些旋入云霄、放逐林海的漂浮之感。再低头细看林文月的恬淡中见伤心的译笔,几番冲动后便写将起来。



火烧山,天使到彼查看



清人在《宁古塔纪略》中记载过火烧山的那场冲天大火,尤其提及了烟火、雷声、黑石、硫磺、热气和水荡等关键词汇。还谈到康熙朝所派“天使查看”的细节,但遗憾的是却没能请宫廷画师描摹录下那“火烧城堡”的橘状惨象。那个火山吼吼、石洪奔流的夜晚,一切今天的事都像发生在去年的这个光景一样。我向往那天顺流而下的岩浆围观着的苦不堪言的火山杨,望断被意外选择过的长满枯黄苇叶的河岸。



冬青是棵树,不知风往哪边吹



冬至未至。十二月末,冷风吹得紧,天色阴霾,雪花飞落冬青之际,从天边浮云之处闪过一位少女的影踪。她是王储逼来的使者,口中念诵诺言:“望有一天挥手斩断万千羁绊随师傅竹杖芒鞋一梭烟雨”!说时迟那时快,但见女使自怀中亮出一束紫荆,说道:“恭喜你远离红尘遁入空山之门!”

我晓得你的名字叫冬青。你是一棵树,一棵寄生在白桦和苍杨枝头上绽放着的深青绿叶——不是金枝玉孽那般不二的萌萌可爱之叶,就是那种不是怕我难过,而是怕我难做的累累之果。这愁人的解说,也许我至死都无法彻底明白。我深知既然改变不了世界,就让世界改变我的道理是勉强讲得通的。你开出的是鲜红的夏花,我收获的却是橙黄的冬果。

“三时云冷多飞雪,二月山寒少有春”。抄下白香山这诗句,为的是纪念处于遥远与不遥远之间的事。冬青是棵树,不知纷纷刮来的风究竟往哪个火山口吹?!



遥远的心情故事,没有物雨



几乎世间所有的事情,如李太白跟着祖父母自中亚细亚碎叶城那边风流倜傥走来的第一天。当然,还会有第二天,第三天的茫茫人事和物事。事事非非,非非是是。物是人非,人非物是。以后的心情故事里注定得有古楼兰、火焰山、湟水谷地和大唐的高力士,以及风华绝代且老谋深算的美女皇帝武则天。长途跋涉的漫漫古道,三清山的仙风道骨,横峰侧岭匡庐的险峻,无不写在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秀蜂瀑布上。慢慢地长大的必然,并不排除一举成名的可能。一个使人心碎的时节,可以大声地朗诵一遍《道德经》。隐居庐山脚下的浪漫诗仙,倏然告别了一老峰、二老峰、三老峰、四老峰、五老峰。



秋天终将来临,不止一片落叶



近乡情怯,遇人仪淑,杜鹃齐鸣也伤,三声,四声,两声地过去,平添伤感。又有日久积累起来的共在时光、无限杯具的互动缠绕于冬青之心、之身,不问有春何论晨朝?

天气逐渐转凉的城市,开始稍有逃避之感,泛青的浮云轻飏直上。浮生若梦,用张爱玲的金锁记下所有的冬青遗事。伤心,并非总是伤不起。

秋天终将来临,会有不止一片落叶……(飘飘歧路间)。



   

唐魁玉写于2011年8月23日夜

嵩山路99号寓所

也谈《罗丝》和罗丝

去年的“十·一”小长假里,我跟50多位大学同班同学在京师大厦聚会了一次。几天前,那边的同学把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80级同学三十周年再聚首的《别犹未别》的VCR光盘快递了过来。我先和编辑部的一位文学博士身份的女编辑看了一遍,她觉得不错;又跟我这学期教课的两波学生看了两遍,他们都说挺好的。但有几个人私下里问我,“你班哪个女生被追的次数最多呀,老师?”我想应该是来自新疆的罗淑荣吧。那时她是很文静很无语、甚至很忧郁的一个女孩,就是如今也不乏风韵呢。她的粉丝的确是多而又多,明里有,暗里也有,挖也挖不完。因为聚会时,好像有人还简单统计了一下,说全班约有六七个男生暗恋过她。她如今任教于新疆大学,是个很有学生缘的好老师。比如,我对床的小广东吴丹宇同学(汕头人)就曾偷偷地喜欢过她。以下是他在我们班群里发的一篇披露心迹的短文——《罗丝》。文章冲淡而幽情,简练而怀有深意。在我看来,绝对可以列入任何一本美文集子里而毫无愧色。此文不长,现抄录于下:

“咱班有个算不上年长却自称老罗的靓女,女生认可她的庄重,男生赞赏她的美丽,被喻为天山雪莲。

没到天山,当然难得一见雪莲的真容。所以,四年里,很多的男生也只是远远地眺望着老罗的芳容,当与她擦肩而过时,也只能加深呼吸,从空气中捕捉雪莲淡淡的芳香。以至二十几年后,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是当年没与老罗说上话话,哪怕是一句话。

聚会,老罗来了,带着天山凛冽的风,带着天山晶莹的雪,更带着天山风雪雕塑出来的清雅与高洁……

在K歌联欢时,喜静独处的老罗拣了角落悄悄坐定,她的低姿态可给雪莲粉丝找到了机会,老罗身旁的两个座位立刻成了争夺的阵地,前个板凳还没坐热,后个便使劲挤在一旁,不出一会,身边的脸孔已换了七八位。粉丝男生何来如此勇气,源于他们有这样的传说:能博老罗笑一笑,百米悬崖也敢跳;能跟老罗喝杯酒,开心活到九十九;能和老罗抽根烟,就是人间活神仙;能与老罗跳个舞,飘洋过海不觉苦。所以,阿杰博得老罗一笑,酒多来到栏杆就要往下跳;阿丹与老罗喝上一杯酒,便自信能长寿活到九十九;俊亮为老罗点上一支烟,逢人便说自己的日子似神仙;齐斌与老罗跳上一个舞,感言跨越大洋几个来回也不苦。

粉丝啊粉丝,就是把你粉碎了,情也要连成丝……”

读了上面的《罗丝》,感到极度的震撼——被一种美所震撼!同时,也为所有的露出水面的和不曾露出水面的老罗(我心里的小罗)粉丝们的成熟和勇气深表钦佩!小罗现象表明,我们班的全体男生在对女生的爱的表达和审美能力上有了历史性的突破!特别是丹宇简直成了罗丝中的后起之秀和佼佼者,我想说,吴文一出,已成绝响,再也不可能有更好的铜锣类文章出现了。这次得见丹宇,也觉得他进步颇大,无论是唱歌说话还是作文,都有很高的造诣。我最喜欢的是他的那种幽默人生的态度,可以和我的同屋刘气豪比肩了。只是二位的风格不尽相同而已。他温婉,刘则霸气十足,敢言人所不敢言,且精通食色之道。

再说老罗,她是我们小组出的美女名人,我非常为她自豪。说她是美丽的天山雪莲,我也不反对。由于工作机会,我一生见过无数美女学生。但由于观察的角度不同,或许难以比照。但她的举止风度,贤淑可人的内在魅力和外在张力的确是十分罕见的。难怪会成为我班男生心中的偶像级人物,我观察她主要不是靠语言、衣服、眼神之类的技巧取胜,而是无语无语无语无语······一千多个无语的日子(四年合1400余天)终于换来了无为而无不为的被爱的终身成就。我想说,她是我们班的一个奇迹,而且是一个未发生的美好的爱与美的奇迹。她也是单恋时代的一个神话和寄情女孩,带有永远的象征意义。这一点恰好印证了爱的无望和无果的本质属性,惟其如此,方显出她的锣声玫瑰的异样铿锵。我还想说,她不仅仅是一个当年的美丽的“影子”,而且她就是美丽本身!我完全理解罗丝们的心情,在此向他们集体致敬,因为他们都是有眼力的人。对了,我最欣赏《罗丝》的尾句了:“粉丝啊粉丝,就是把你粉碎了,情也要连成丝……”。

当然,我最爱看的还是她抽烟时的样子,以及这次穿的那条丰美的裤子,迷死人了。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也要做个合格的好罗丝。



唐魁玉 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0年10月6日初稿

2011年9月2日修改

在南昌——南昌五记

唐魁玉



热的初体验



离开南昌的日子,像一杆两杆翠竹的倒影在阳光的干预下被迅速地分割开来,几乎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可是,一想起这座著名的火炉之城心底就燃起了一团火。记忆中的城市街道上,即便是每天到了深夜时分也还是酷热难耐,仿佛仍会一股股地窜出温暖而又热情无比的火苗。

七月二十一日晚间。从飞机场推着行李车出来的那一瞬间的感觉就是两个字——闷热。这就是当时我对南昌的初体验,套用一个《非诚勿扰》的情节就是我面前的二十四盏灯呼啦一下都灭了。这在热的前沿阵地上,透过那种令北方人无比窒息的空气往远处看,除了滚滚热气之外,似乎什么也看不见。难怪晚些时候听一个女孩说,她一走下飞机自然而然就涌起了要回家的念头。还顺便在心里骂了一句“破地方”。而另一个比她大一些的老师,逢人便讲他想回家。其实,这与思念他的妻女基本无关。这种由热浪来袭而生出的“不如归去”和“重返来时路”的第一手情绪,是如此的真切、如此富有切肤之感,真是叫人着实伤不起嗄!

我在小说里曾经看到过别人对南方热季的描述。但好像不具有摧毁性和不可言说性。此时此刻的我,宁愿相信自己和同伴们的首次印象,而不再听任他人侈谈温度的高下了。待到在南昌城住下来之后,随着跟这个“热死人了”的“鬼地方”的密切接触,我渐渐地发觉自己居然可以活下去。不光是在装有空调的宾馆的房间里可以活,而且走在滚烫的街路上和炙热的广场上,以及往返于会议室和餐厅之间也可以活。“这就够了”,我在心里如是说。为了擦去自己从头到脸上流出的“复合式”汗水,我还特别在挎包里备了一条红毛巾。我经常边擦汗边用眼睛的余光,瞥几眼周围的本地人,看他们到底热不热。当得知他们也热时,我甚至颇感欣慰。真乃是:天同此热,人有共感,其事亦大可慰。

这些可耐酷热的南昌人对我来说,意味着相依的勇气,也同时具备不可探测的神秘感。在每一个摁下快门的影像之外,我都会不时地搜寻到某种异样的体悟。

微风不吹,夏雨不落。人面铁花,躁动不安。我躺在靠窗户的床上,默默地数着归期和旅友盘算着逃离此地的最佳方式。这也许是一种不友好的叛逃行为,但也是在我还没有给热晕热昏热伤热死之前所能采取的唯一对的方式。

明净的月亮给予我些许的慰藉,由不得我不仰望一下这来不及亲近的美丽的南方地界——古时候的江州。

在遐想的过程中,我似乎已获得了几分勇气。也许我该将这片热土的一部分拾起放入囊中,并以某种生命的质地和灵气写进编年纪事本末之中,供后人仔细地把玩,尽管三百年或是五百年后人们翻开这本珍藏已久的史书日志时发现,从封面、正文到版权页几乎每一页都是热的。



车过广场

如果单凭儿时的想像来设定南昌的样貌的话,那么,早在四十三年或是四十九年前的那个八月的日子里,就已经被我牢牢地锁定了。八月一日,这是一个既让我的父母感到兴奋又同时不无忧虑的日子,还是曾经千百次地以同样的亢奋和不安折磨过许多年前的朱德、叶挺、周恩来和贺龙,以及他们的起义伙伴的伟大日子。我童稚的心中常常浮现的那个场景,竟然活脱脱地摆在了我的眼前。为了尽快地揭开这个鲜为人知的个人隐秘,我一到南昌就瞅准了一个没事的机会去了一趟那里。我原来是准备遍访南昌起义故地的,最好可以一睹第一枪射出的那枚神奇的子弹。可遗憾的事情接连发生,我那次访寻不仅在中山路迷了路,而且还始终没有绕到八一纪念馆的大门前。也许是因为那天神情恍惚,脚下不稳,总是有种跌跌撞撞的感觉。等我清醒一点时,居然到了朱德当年的营地。不知怎么,那天我特别不顺,好几次都错过了真正想去的地方。

在一个十字路口,我终于找到了必须去的所在——八一广场。我顾不得许多的交通规则,像一个久已失散的溃兵一样一头扑向了那里。其实,偌大一个广场,周遭全是商场(包括我老婆喜欢的沃尔玛)和宾馆。在右侧,孤零零地矗立着一个纪念碑。我冒着酷暑虔诚地走向它,走向它,走向它······

尽管那里一个人都没有,我还是感到羞愧,为了一个共同的诞生日,耗去了我和这支军队几十年的宝贵生命。踏着绵软的碎步,沐浴着英雄们曾经直视过的太阳,我的脚步一直迈向“第一面军旗升起的地方”。

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体验。在我的青春的梦想里,也不曾有过军歌嘹亮的幻听,此时一股脑地向我袭来。慌乱中似乎踩着了一泓透明而又温暖的玻璃,旁边的一个漂亮女孩儿告诉我这就是军史。

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立史的地方,这个圣地无比殊热。“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声音不绝于耳,向“反动派打响了第一枪”的意义已非北京奥运会首枚金牌所能比。江西这个出将军最多的地方,为打江山而死的人恐怕也是最多的,至少在长征者到达延安之前是这样的。我固执地想。然而,南昌的老区痕迹今日却已朦胧不可辨。

城市的古朴街道和建筑远没有我预想的那般如旧和逼真。在一念之间,我甚至开始怀疑八十四年前这里果真发生了如电影电视上一般地激烈而又紧张的战斗。那个朱培德是否还在警察局里边喝酒边打牌,弹片飞过来的时候是否遍地开花。所以,“这些敌人看起来跟自己的人完全不一样”。因为用当今人人网上年轻朋友们的话说,他们真是太“二”了。

后来的日程给我排得满满的,以至于再也没能腾出大块的时间重访八一广场。所幸的是,我在逛街、观景、开会和吃饭的间歇,两次三次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地乘车路过此地,也算是间接地圆梦一场。可惜的是,直到我八月二十七日早晨七点离开这座城市最后一次——第九次路过广场时,还是一个穿军装的军人没能看见。



板鸭、瓦罐汤、竹饭及其它



在读《滕王阁诗文》一书时,我猛然发现明代诗人熊人霖写的《滕王阁夜眺》一诗中有这样两句:“时扣酒家门,试问罟师网。酤酒复买鱼,长啸发清响”。据说这位写诗的人是个有些浪漫情怀的县令,他在任时常单骑巡行,遇酒饮酒,逢鱼吃鱼,吃完喝完再把过程用诗歌的形式记录在县志里。不过,在他和别人遗留下来的诗词里并未见着当地人那时是否已经开始吃板鸭的记载。

江西南昌一带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吃鸭子的尚不易考,但从多数地方饮食生活史(西汉或是唐宋)来看,这种餐饮风俗一定是由来已久了。一个传统的江南社会,男耕女织的劳作方式通常是有别于黄河流域的大部分北方人的。江西九江南昌地域古称江州,一条赣江蜿蜒而过,且有鄱阳湖与之相接。因而,我猜测,至少在赣北一带由于水网密布,每每呈现出一派鱼米之乡的景象。而有水,便可以养鸭、养鱼,也可以为当地人的餐桌上提供板鸭美食。

在会议期间,我曾先后吃过三次板鸭。我是烹饪方面的低能儿,既不会做饭,也无法理解南方人制作板鸭的工艺过程。上大学时,我不光不吃牛羊肉,而且更从来不吃鸭肉、鹿肉和兔肉之类的肉食。我知道猪肉和鸡肉的味道是好的,可无论如何还不能明确地品评出板鸭的滋味究竟好在哪里。记得第一次吃时,还多少有点口味上不适应。但当我第二次和第三次吃时,便逐渐琢磨出其个中的真味来了。

再说瓦罐汤。刚到南昌城时,我就对他们越是天热越喝汤的生活习惯,很不习惯,甚至大为吃惊。但后来尝试着这样做时,却印证了它的合理性。江西人中的不少人,据陈寅恪先生(他本人也是江西人)的考证,是来自于河南、山西、山东、陕西等黄河流域南迁的士大夫家族。想必陈先生生前也喜欢他家乡的瓦罐汤吧。往瓦罐汤里放入少许米粉,鲜味就会扑鼻而来。投进罐子里的粉丝,即使是碎了粉丝,还会连着粉和丝。

竹饭是用来充饥的,同时其中也体现了江西客家人的生存智慧。因为米加上竹子,便构成了一份特色的饭食。当我们吃米时,会闻到青青的竹子味儿;而我们将剥空的竹筒拿在手上时,又会嗅到米的芳香。这正是钱钟书所谓的“通感”的意味啦,我以为。

上边说的都是南昌人赖以活命的主要菜肴与饭食。还有诸如桂花茶饼、红米饼、南瓜酥和红军米果等糕饼类吃食,点缀着人们的伙食。传说中这些江西老表的精品的家族秘方,包含了一个“百点坊”的故事。或许电影《闪闪的红星》里的胡汉山、潘冬子和他妈吃过的东西也不尽相同吧。此是别话,按下不表。



秋水喷泉

穿过赣江大桥,然后再往前走一段,并绕过一片拔地而起的楼群,就可以抵达南昌近来人造的新景点——“秋水喷泉”了。夜色中,但见被截取的那段江面上人头攒动,秋水淋漓。每隔大约二、三十分钟,那煞是喜人的江水便呈柱状喷射一回,引得市民和游人欢呼雀跃。

所有来到这里的大人和孩子们,都是试图躲避热浪、乘凉而顺带观光的人。在密集的人流里,也不时有我和我的几个伙伴的身影。凭借着月光、灯光和眼光,我们似乎可以看得很远。我们脚下这个地方距离一千三百四十年前王勃挥笔写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的滕王阁,以及那段诗化的江面,其实并不遥远,今夜仿佛又看见了渔舟唱晚、爽籁清风的美好景致。

炎热的午夜来临时分,凑在此处的男男女女会如潮水般地层层退去,江岸也会在人们的视线里,渐行渐远。奇怪的是,适逢雨季,天老爷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无雨之城,这暑热之苦,不禁使人想起古印度菩提树下的自在风景。



鹧鸪声中别热都

那片滨江的会址就位于赣江的边上。

“ 骡马大会”的三号楼、五号楼、十一号楼就散兵线也似地撒落一院。会议代表被人为地分成几十个大小不等的论坛,而朝夕相处的人差不多还是那些搭伴而来的熟人。大家似乎只爱陌生人的背影,而无意于向他们打个招呼什么的。名人除外,名刊(如《中国社会科学》、《社会学研究》召集的座谈会就安排在十一号楼。我奉命聆听在侧,却心猿意马)除外,名片除外。

那是七月末燠热难忘的一个夜晚,我被生活方式研究会的爱丽女士所指派去寻一处品茗或是喝咖啡的僻处。我从门口出发,经小吃林立的步行街往前再往左边走,不一会儿就见到了一家外观挺时尚的咖啡屋。上得二楼后,不由分说径直给一个也许是我在南昌见过的最美丽的小姐说服了。她长着江城女子特有的一张面孔,借着微光,模样酷似电视广告里的奶茶妹妹。

再返回驻地的路口,又见一处名叫“安康阁”的茶庄。因为离得近,便被拍板定为那夜学人小饮的聊吧。半个多钟头后,茶会在几个天津人、上海人和哈尔滨人之间开始进行了。现在除了依稀能够记得那晚吃过的好茶、好西瓜和听到的“好段子”(一个令人不爽又恶心又破绽百出的底层笑话)之外,一切全都成了浮云了。当然,在我心里也会偶尔忆起那位给我“劈腿”了的可爱的奶茶姑娘。关于这种哗变的事,我不知道算不算背信弃义。

七月的南昌,正值火神出没的季节。我一路走来,既看不见参天的古树,也见不着啼血的杜鹃。落在步行街路边的各种花朵也不知为何物,我默然俯视良久。

滨江宾馆的早上,鹧鸪和知了交相鸣叫。如古诗里那样,声声断断,婉转回环,凄凄零零。像是与父母失散多年的孩子,正流落旧城的十字街头;又像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因家变而沦落青楼。参会者和论坛坛主都醒了,窗帘醒了,代表证醒了,我塞满书的旅行包也醒了。我依稀还记得前夜独自一人出门散步时,不小心把自己弄丢了的事。那是我散步中乘车(203路)漫游的一个结果。一刻钟后,我才发觉自己迷了路。下车后赶紧过马路,再打车经赣江大桥,往住处方向驶去。费了不少的周折,最后总算是又连滚带爬地回到了残破不堪的五号楼的双人间里。

如此,那夜,我就躺在跟树生毗邻的靠近窗户的床上,兀自地回放这忙碌而又收获不丰的一天的影像。午夜过后,昏昏欲睡的我,一变而为沉睡梦乡的我。

两天后,北上的飞机如期起飞了。告别热都的那一刻,热已在别处。遥想这不可承受之轻的世界——惟愿感受到竹在,林荫在,鹧鸪声在,莅临年会的人在。既然无法忍受,还是天一亮就分手的好哇,我思忖着这火烧眉毛的事。

不过,就在我跟同行的旅伴出得住所的大门前,已将余下的几张餐券送给了老是为我开门的女服务员。我们乘车去往南昌机场途中的刹那之间,就差不多已经将这座“闷骚(烧)”的城市,以及那个惯于大声说短话捞取掌声的王明美所长铭刻于心了。

只是暗下决心,从此不再相约。今日晨光,我将佩玉鸣鸾的方向挂于珠帘山雨和闲云潭影之间。



唐魁玉作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8

我的书房,我的命

唐魁玉



我的书房里有一个命,那就是我的命。我不是猫,我没有九条命。即便是我有三个三条命,我还属于我的书房。没法子,我命该如此。

如此说来,退而求其次,我只有选择做个好书虫。我从没有几本书到有好多的书,从没有书房到坐拥书城,经历了太久的时光。我有两个家,一个有妻子女儿,还有一个家中之家就是我苦心经营了半生的书房。这里虽乱象丛生,纸片狼藉,甚至插不上一只脚,但却是我最为私密之处、最为自在之所。居家闲读,乃是我平生最大的乐趣之一。我可以躲进书房成一统,莫管他人瓦上霜。我的书房,我的命。

不成体统之事,或许当推书房给个别不爱书的家人、以打扫卫生为名屡屡闯入之时的所作所为。窃以为,我书房里的每一本书都是有灵性、有生命和有历史的,它们安静地立于书柜中、书架上和躺在我的电脑桌旁,每时每刻都等待着我的到来,接受着我的或细致入微或粗枝大叶的光顾。那些被我翻开过的书和被窗外的秋风吹散了页的书混杂其间,现出彼此亲昵的样子。《兰波诗选》为风吹倒,脊背朝上,一副伤心的样子。《存在与虚无》阴暗的背影里有朱自清的《欧游杂记》。身份既不怎么高贵又派不上大用场的杂志,正横七竖八地堵在门口,让我出入时不得方便。我的地盘我做主。实际的情形是,这里几乎被我辟为无人敢管、无人愿管和无人喜管的三不管地带甚或除我之外的“无人区”。

对我来说最窘迫的事情,莫过于在书房看书写作而被在厨房做饭的内子大呼小叫地喊去打下手的时候了。尤其是我为了多看几页书或是多写几行字,而贻误了战机终至于给她呵斥一顿那会儿,那更是窘上加窘。然而,若是到得厨房后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话,那就更是不可饶恕了。扪心自问,人家叫我去帮厨,也是“组织上的信任”,完全在情理之中。因为我是书虫,但毕竟不是减肥可以减至绝食的书虫。

读书人是要有尊严的。我想。特别是当我在我的书房里虔诚地捧读《法华经》或是《大乘起信论》的时候,似乎更须有尊严和信念。

八月末、九月初的季节,夏秋之交的恬静温和的户外氛围,更是使得买书、看书变得兴味盎然。在书桌上依次摊开好书二、三本,再将我的联想电脑里的人人网点开。而后,再放一首谁也不听就我百听不厌的阮丹青的情歌——《有染》。伴随着这个伤感兼幽怨的乐音去读三岛由纪夫的《潮骚》或苏童的《河岸》,禁不住会生出些小资的情调。卧室一侧的电视里,不时传出江苏台红得发紫的《非诚勿扰》节目那粗犷勾人的开头曲的声音。

看来读书是件萧条的事。在吃罢晚饭后直到上床睡觉这段住户的黄金时段里,我猜想对面刚落成不久的嵩山国际楼中的居民是不会热衷于书道的。远处翠绿色的84路公共汽车正追着破旧不堪的82路车疾驰而来,一时间迫使东东包门前人行道上的行人缓缓而行。这是一个不下雨的秋日,天气异常晴朗,站在宁夏红专卖店和黄河路口之间等待打车的几个高挑个子的女模特儿运气不错。上车的同时,拨秀发一缕,煞是好看(说实在的,比书好看)。那种神情。那种姿态。

大凡书籍,以费劲儿淘来的为佳。不论版本,不论装帧,只看书中内容是否深邃。故而我的书房不欢迎《姥姥的语录》、《大秦帝国》、《盗墓王》之类的通俗之作。此外,则是多多益善。比如,《物种起源》。《物性论》。《人类在自然界中的位置》。《努尔人》。《自杀论》。《人间失格》。《跳房子》。《碎片》。《冷血》。《玉米人》。《草叶集》。《近似无限透明的蓝色》。《瓦尔登湖》。《洛阳伽蓝记》。《看不见的城市》。《东坡志林》。《挪威的森林》。《诗人的餐巾》。《情人》。《晚来的夏天》。

上面罗列的每一本书都有它的奇特来历,每一回买书的经历都构成了难忘的记忆。聚书成癖,阅读立人。古今多少人,书读完了,人也完了;今朝多少事,仰仗着书的引导,书的启迪。

更远处。立交桥下的读书人,正吃力地携着钱钟书和他女儿的《奥义书》、《埃及亡灵书》、《以赛亚书》、《隐之书》、《笑忘书》、《遗情书》、《昨日书》、《沙之书》、《生命之书》,连同黄昏后街道上余下的旅人,一起涌向细雨中的书海。

嗨!我的书房,我的命!









唐魁玉写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年8月27日

读《恋人》

唐魁玉

几十年前,当我在读司汤达的《红与黑》和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的时候,才知道法国人对爱情的看法原来竟是这般细密而又荤荤大矣。近日闲来无事,又找来一部名叫《恋人》的法国爱情小说,结果读来大为里边的故事所感动。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读罢韩愈的《读荀子》之后,我便开始读我书房里这本马克·帕里西斯的薄薄的小书。老实说,我起初并没抱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甚至也没把握能把它读完。但读着读着,心上居然就起了些许的波澜。

我是说,这个跟我同龄的看似忧郁万分的法国小说家的自传体叙述,在不知不觉中抓住了我的眼球。继而,又占据了我的几近凝固的心灵。首先,书开头的《致中国读者》里的介绍就挺打动人:“这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的故事,男人是叙述者,女人是爱娃,他们既不同又分不开(我们身边有不少这样的侣伴似的侣伴)。他们在二十岁时(在巴黎索邦大学底层的一间教室里)相遇,这两个淘气的孩子十年后分手了,但这是为了更好地重逢。他们从情人变得像兄妹一样。因此他们分不开,直到死亡来临的时刻。”还是由我替作者接着转述这个感人至深的恋爱故事吧,这样或许更方便表达我——一个东方读者对“斯人独憔悴”爱的境界的体恤之情。

因为爱的主人公——“我”和他的相爱十年却终未走进婚姻殿堂的爱娃,是那种在一起特别谈得来以至于忘记了永久结合的“旷恋情侣”。所以,他们与其说是一对恋人,不如说更像是一双红颜知己。“我”每天都在尝试写作,她——爱娃——既爱生活又爱诗歌。“我”常常游离于爱与不爱的边缘,爱娃的生活中似乎也没有任何人。爱永在心中,不在别处。

恋人在侧。时光飞逝。巴黎的铁塔和爱墙上写满了“我爱你”的各种语言字迹。在香榭丽舍大道旁边的一个啤酒屋里,一个坐在左边,一个坐在右边。俩人还时不时地到卢特西亚酒吧约会,而且总是喝玫瑰红香槟酒,抑或是再到塞夫尔街面包店吃些各自想吃的烧饼、薯片和杏仁。当夏天来临时,她会穿着美丽的连衣裙走在阳光明媚的像凌镜般闪闪发光的小街上。“我”希望一直都能看见她笑的样子,也愿意跟自己所爱的人聊聊波德莱尔和他的《死尸》。

然而,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天“我”得知“她”——爱娃死了!于是故事急转直下,由轻松一变而为极度地悲怆。“怎么可能有什么东西然后又什么都没了呢?”这是读此书时,最让人感到痛彻心扉的一句话。在他看来,“不是死亡抓走了爱娃,而是爱娃杀掉了死亡。”其实,爱娃早就知道自己患了不治之症,却有意隐瞒了病情,她心甘情愿将永恒的爱和她所着迷的东西统统留给“我”——他多么粗心的男友嗄!

看《恋人》的后半部分是一种痛苦的经历。简直是欲哭无泪,甚至常有喘不过气来的阅读体验。尽管帕里西斯佯装不在意的样子,但透过其大段的爱与死的议论,我还是觉察到了他内心深处的伤痛。“在爱娃之后,我将我的爱情乱放一气。我不再有爱了。她的去世像一阵风刮走了我的生活,就像刮走了座纸牌搭建的城堡。我被吹散在人行道上,孤零零地继续活在这个可憎的世界上”。更凄切的句子还有“爱娃不在了。这里,我们喝过一杯咖啡;那里,我们偶尔遇到了某人。在巴黎流血的中心,在塞纳河畔,在黎沃利大街,记忆不断地咬噬着我”。此时此刻,她在天堂会有此共感吗?我很好奇。

“恋人是得到降福的人”!雨果在自己的诗中曾作如是说。不知怎的,我只是期待他怀抱一本《圣经》和他的爱娃在街上并肩行走······就像他们以往在别的城市一道行走一样。渴了,也可以随便在博客屋要两杯咖啡;饿了,就一人吃上一个苹果。

可悲的是,神赐予我们以美好的恋人,同时也赐予了我们死亡——或是分离,而并不明示我们要珍视那个人。





写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年8月25日

开学与人生

唐魁玉

一写下这个题目,我就发觉自己可能是小题大做了。我遍读鲁迅、周作人和梁实秋等几个大手的杂文和随笔,也不曾瞧见有写开学和人生关系的篇什,莫非我真的立差了题不成?不管那么多了,反正我又不是存心拿开学开涮人生就行了。

在我看来,开学的确不是一件小事。它虽说算不上人生的头等大事或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但至少对一个当了半辈子老师的人来说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我猜想,即便是对一个小学生、中学生或是大学生来说,开学也还是一件十分要紧的事情。因为,我们的生命因不断的开学、放假,再开学、再放假,再再开学,而无形中被分割成一段又一段的了。一想到这一点,我的心头就抑制不住难过。不是矫情儿,每次对于开学真的是需要很好地面对,恰当地安排和合理地适应。如果处理得不好,甚至会患上所谓“开学综合症”的。就是一时不知所措,也会承受不起的。从大学毕业分配至大学教书以来,掐指一算,我已经历了27个学年,可以折合成54个学期,整整一副牌嗄!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陷入了沉思。

我该怎么办,我又可以怎么做,我究竟还可以挺到第多少个学期,或距离退休还能够迎来多少次期待、茫然而又不乏畏难情绪的开学日子的到来呢?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倘若前面我的算术没出问题的话,那么,今天,不!明天的开学应该是本老师教师生涯中的第55个开学了!这是个很容易叫人产生呜呜哭的感觉的开学学期次数,没法子,谁让咱教书教得这样久了!?我实在不忍心再仔细地去算哪一年退休,也不管他是60岁还是65岁,反正不是70岁了。更无意于一点一点地去算计,还可以开多少次的学。因为我累了。有一年期末,我在哈工大二学区那个漂亮的大厅里遇见一位比我还老的老师,我跟他不认识。但从教室门口一块儿出来,待到分别时,他告诉我刚才是他的最后一堂课!他马上就要办退休手续了,他说这话时有几分释然,有几分不舍,也有几分伤感。我当时只是一个劲儿地祝贺,说好极了,太让人羡慕了。我不止是在嘴上这样说,心里也是很觉得他到底解脱了。上课是人生的开端,下课或是退休也是人生一个阶段的结束。

人的生命很短暂,如果你一旦选择了某个职业,比如当兵,当演员,当推销员,或是卖服装、开飞机、看电梯、搞导弹、擦皮鞋、踢足球,抑或是在大学里教外语、教物理、教电工、教建筑设计、教自动控制、教马列,或是如我这学期一样教社会生活史或是传播学、性别研究,那么,只要一开学,你就得给课程表所固定并套牢。这还不算,你还必须把上课的时间小心翼翼地写在一个本子上把它记住,免得跟老婆掐架后(我是说可能的话,现在已经西线无战事了)一时疏忽开了天窗。那可不是玩的,一定比一个事故还事故,至少出了事心里不爽。学生不在乎,系主任在乎;系主任不在乎,院长在乎;院长不在乎,自己还在乎呢。因为,那样的话,也许会影响评职称什么的,这着实也不是件小事情。如果老是晋升不上去,心情也不好。当然,有时就是不出纰漏,也会背运的。世道使然哪。因此,我的朋友、教希腊神话的那个平明先生说得好,“上课,就跟上厕所一样,该上就得上”。斯言不雅,却是道出了上课雷打不动的本质属性。单凭这一句发明,他也该获得一个宝钢奖,我以为。

可见,还是不开学的好。然而老是不开学(像一些民办大学似的),老师就不是老师了,学校也不是学校了,校长也就不是校长了。我们总不能一直放假在家,跟着电视跟着人人网跟着风景跟着老爸老妈跟着堂兄堂弟跟着表妹表姐跟着好吃好喝的在一起o(∩_∩)o。

所以,既然开学了,就彻底放下包袱,祝愿我们好好上学、好好地上课吧。或者在心里数数,当你数到第N个数时,我们又该放寒假了。所以,不妨说,开学是我们不愿相见的“怨妇”,放假是我们梦寐以求的“情人”,至少是情人节的礼物——那些年味儿十足的玫瑰嗄,正在前方不远处向我们频频地招手呢!开学不可怕,怕的是不开学!因为,不开学就不会有新的更美好的希望。

最后还是要说:大家开学好!



备注:谨以此文献给我那些不情愿或嫌开学太早的同事和年轻同学们!



唐魁玉 2011-8-20写于嵩山路99号寓所

文人是怎样炼成的?



唐魁玉



文人不是钢铁,文人也不是保尔·柯察金那样的人。当然,文人也是一种特殊的人。而且,就今天而言,文人不仅是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精神的主力军,而且也是古典主义和现代启蒙主义的保持者和最后一批遗民。从某种程度上说,文人还是反抗全球化和网络化的一股重要力量。文人就在我们的身边。文人又仿佛不在我们的身边。从严格意义上讲,我生活了小半辈子的这所学校还没有产生几个(不能说一个没有)真正的文人。我是说那种真正有影响的、被写进文学史或是文化史的大文人。我看过许多写机器人、小卫星和登月计划的汉语诗歌,平心而论,诗的格律和思想内容都不错,可就是没有诗的味道,因为这些理工科出身的学者、教授乃至院士的作品大都太实在、规格太严格、太歌功颂德了,一点文人气也没有。因而,我们回答文人是怎么炼成的似乎并不重要,关键是得先知道文人都是些什么样的人。

文人是一些怪人。他们有时追逐名利,有时又淡泊名利。是可以做教授,而不报评的人;是可以成名人,而并不乐于宣传自己的人。是分了一台电脑,几年也不开封的人。文人不一定是学士,也不一定是硕士,更不一定是什么博士。但是,一般说来,一定是一生中一度有空没空儿都喜欢往书店跑、往书摊跑或是往图书馆跑的读书人。文人本质上是一些书虫、书痴,抑或是书呆子。或许也有整天捧读类似于斯宾诺莎《伦理学》、康德《纯粹理性批判》、老子《道德经》和《周易大传》那样的一本或是几本书的文人,也未可知。

文人多半是好人,也不乏坏人、有争议的人或是缺少骨气的人。文人无所谓有行无行,只要文字上行、气质上行就行了。比如卢梭,比如培根,比如王尔德,比如伏尔泰,比如普希金,比如哥德,比如鲁迅,比如周作人,比如庐隐,比如苏雪林,比如钱钟书,比如张爱玲,比如郭沫若,比如史铁生,比如王小波,比如余秋雨·······罗列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好一个不说。关于他们,反正大家都是知道的。

文人是要有些个性、激情甚或脾气的。比如屈原,比如李白,比如苏东坡,比如李贽,比如老舍,比如傅雷,比如李敖,比如海明威,比如济慈,比如兰波,比如波德莱尔,比如芥川龙之介,比如三岛由纪夫,比如川端康成·······有的人不光脾气大,而且还不畏生死,一不小心还会跳下山崖或楼下,抑或一头栽入水中央。文人牛气十足,也牢骚满腹(酷似当今的某些网友),所以古今多少事都在文字狱中。即便是同样兼有文人气质的伟大领袖毛泽东,也会防他们一手,冒骂而“引蛇出洞聚而歼之”。吴晗骨子里是个文人,不老老实实呆着当清华历史学教授和北京市副市长,却鬼使神差地写什么《朱元璋传》、《海瑞罢官》,难怪会惹得天怒大祸临头。朱自清、闻一多和瞿秋白也都是标准的文人,一个因不食嗟来之食而活活饿死,一个为了民主而牺牲生命,一个成为中国共产党史上最惨烈且悲壮的英雄。留给我们的不只是背影、子弹和神话,还有那清雅文气的《我的自白》。最是文人气的瞿秋白到死都不后悔他为了主义而斗争的青春岁月,却痛陈自己作为一个脆弱的文人险些误了清清革命。

文人也是一些情种和情痴。他们是一些忽而忠实于爱情,忽而游戏爱情,忽而背叛爱情的人。杜十娘的情人,李香君的情人,柳如是的情人都不是善良的人,却都是不错的文人。相比之下,韦庄、曹雪芹、徐文长和徐志摩就算是有情有意的文人了。尽管他们之中,一个贵为大臣而遭遇陷害,一个贫困潦倒不知所踪,一个客死他乡,一个飞落魂魄。前三人不说了,只说诗人徐志摩。这个剑桥游学过的年轻文人在23岁那年爱上了16岁的绝代佳人兼才女林徽因小妹妹,可没过多久便连连投向张幼仪、陆小曼的怀抱,直至空难上身。死后,引得林妹妹哭诉不止,“暗情”再起。而志摩留下的还不止是《再别康桥》这首适于朗诵的诗歌,更感人至深的是给美女陆小曼的《爱眉小札》。自此,中国的文人大可不必再写情书了。

文人也是不适于做官的人。以唐宋为例,即便是像韩愈、刘禹锡、柳宗元、白居易、王安石、苏东坡这样的大文豪,官虽然官得,诗也诗得,文也文得,但终其一生都是很纠结的。甚至还常常遭贬,或是文运每每受挫。当然,官场失意时而也会给诗家文人带来某种幸运,那是另外一回事。还有五代那个千古诗歌皇帝李后主的亡国遗恨,更是将他推上了诗坛的顶层位置。比照今天,我们的官员文人实在是不够争气,尽管诗歌、文集可以通过手中掌握的权力大出特出,甚至在书店里大肆渲染,但多是冒牌的梨花之作,根本不值一提。因为他们是闻人,而不是文人。

文人也不是会算计的人。他们往往会被别人所算计,吃尽了苦头还浑然不觉。这就是我们要寻找的那类文人。贾平凹曾经说过,文人是一些很容易变穷的人,因为要读书要写字要自己跟自己呆着,就没功夫赚钱。所以,古今文人墨客少有被老婆待见的人,像苏格拉底,像庄子,都是这样的终生困惑之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如今的新文人着实已经转型得不太像文人了。就拿韩寒和郭敬明来说吧,它们都太会经营自己了,因此他们虽也写了不少诸如《三重门》、《长安乱》、《浮城》、《悲伤逆流成河》之类的东西,但在我的心里一直不怎么有文人的印象(其中韩寒的《杂的文》及部分网上论战文字除外)。他们很聪明,行动力也超强,既会赛车,又会编杂志,比一般从羊肠小道上考出来的同龄人头脑更活络,甚至还是什么新概念作文的优胜者,写得一手帅文字,可我和我的读书界、评论界朋友还是喜欢不起来。韩寒和春树,虽因思想叛逆及非主流上过美国《时代周刊》封面,却仍然得不到国内精英文化圈子的认可,写不进纯文学史。起初说他们还小,可现如今也已老大不小的了,还是在汉语艺术上没大长进。我近日一口气读完了美国作家卡波特23岁那年写的《别的声音,别的房间》和法国作家拉迪盖26岁出的《多尔热伯爵的舞会》,深深地为这两个早慧的欧美文人的才华所震惊。其实,中国文学史上也曾有过同样令人惊叹的天才文人贾生和路翎,只是他们的翅膀都过早地被折断了。毫无疑问,我们当代的汉语世界,我们的文人谱系里也要有这样的绝世之才,否则,就无法去面对曾经贡献过屈(原)、司(马迁)、李(白)、杜(甫)的国度,以及开创了现代新文人时代之先河的王(国维)、胡(适)、鲁(迅)、陈(寅恪)们。

这是一个斯文扫地的时代。文人的生存状态普遍不好,在短时期内也别寄望于国家会给予什么基金、奖励、薪俸上的改进以及“文科院士”制度的出台也会遥遥无期,君不见历代文人史册上那些大文人又有几多不是遭遇困厄运道的呢。这还是一个叙述过滥的时代,不发表就意味着死亡的理念与现实不仅在毁灭学术,也在毁灭着文人。文人不是弱弱地自说自话,便是摧眉折腰,卖身投靠。这一切都显示着“零文人时代”的来临,或许薪火相传的文人一脉还会绝处逢生。我不知道。我知道的只是文人即使是维持自己的存在于底线上还是要关注民生,弘扬独立思索的人文精神和公共知识分子的批判精神,而不仅仅是苟延残喘。诚然,当下的文人正处于一种十分尴尬的文化生态状况之下(如同城市中的产业工人阶层一样处境苦不堪言),要想成为得到保护的稀有动物的待遇都几乎不可能。因为文人阶层和中国的知识分子阶层一样如今已然分化,在整体的意义上几近灭绝,抑或是长久地失语、噤声。这是畸形市场运作的结果,也是网络化和全球化运动的必然后果。无所谓现代还是后现代,也无所谓建设性还是非建设性后现代。作为西方启蒙时代给人类留下的最珍贵的文化遗产之一的民主、平等和自由,以及它的爱与批判精神使命的承担着——近代知识分子和中华文化的士人双重传人——文人之不存,既是技术主义甚嚣尘上的一个小结,同时也是自身命运使然。当前学术共同体的分工过细,也不利于“文人一族”的成长。人文社会科学学科的分类,实在也不应像开中药铺和分派博士点、硕士点那样分列细致。要不我们就无法理解沈从文和陈寅恪,在文革前后分别写得出《中国古代服饰史》和《柳如是别传》这样的非正统的文字来。可贵之处在于,他们在人身和思想均不自由之时还能念念不忘做一个自在的好文人,而不是如冯友兰先生和杨荣国先生那样做一个软弱的“骑墙”文人。

文人啊,文人!你的名字不是弱者,却最终无缘于做成强者。文人固然要写得多,看得多,还要写得好,但归根结底更要留得下。孔子说,行有余力则以学文。还说,君子得敏于行。我也认为,文人是要有点勇气的,这或许也是做个好文人强文人的特别素质。王蒙、张贤亮、林白、海男、伊沙、李师江们当年的成功还不是跟他们敢于破点而出有很大关系嘛。的确,我们不难学富五车(问题是看看究竟是牛车、马车、自行车,还是火车,是竹简、牛皮纸还是新闻纸),不惟升官发财,叫美女坐在宝马里哭,惟愿今生今世努力做个好文人。如若有来生,那么,我们还是要早早地进入文科班,立志做个好文人。

文人万岁!文人存在的唯一合理性,或许是因为他或她的文字可爱,抑或是有可读的有价值的文本在。只要不是抄来的,就算是不具有“不可摧毁性”,也是可以拿出来亮亮的。不要害羞,不要自我放弃,要不就不会有《包法利夫人》和《恋爱中的女人》了。文人不死,就得追求自由,甚或宁愿去做个竹林中的“闲人”(贤人或仙人)。陶潜和阮籍、嵇康一样,也是胆小避世之人,然而,且在悠然的南山中闭门写作了那样一些感人至深的文字。在沉默的大多数中,他们时而不语,时而发出呐喊。文人是多向度的人,他们白天可能是师者、商人和士兵,午夜开始做文人。《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路遥,就是这么给自己累死的。谁能说对政治或佛教感兴趣、写过《少年中国说》和《七子之歌》,以及“长城外,古道边”的作者不是文人呢。

不过,文人究竟不是夸美纽斯开辟的近代学校课堂教育的唯一产儿。一些文人是大学里走出来的,还有一些文人是没有进过大学之门的人。至于眼下的中学和大学由于太“千校一式”了,因而其教法只会导致“万人一腔”、个性丧失,性灵泯灭,文人其萎了。所以,就算是那个北大,那个清华,半个多世纪以来也少有真正杰出的世界级的文人培养出来。这是教育的悲哀,不是大学排名能够解决得了的。更不是各校的网友同学使用口水战和咆哮体,就能搞定得了的。此乃大气候和教育生态使然,不关风信子和月季。甚至也不关钱学森先生的那个临终之问。因为他老人家主要是说一流的技术人才出来费劲儿。但还是辗转地提醒我们这些“生是文科生,死了也要做文人”的人要改变一下现行的惯性,学习去当个新文人。或是寻求一个培养一流文人的中国道路,我以为。

我还要特别特别特别地强调几句,文人不炼不行,但文人实在也不是像钢那样炼成的,确切地说,是长期耳濡目染和修身养性养成的。涵养心性,行万里路,读万卷书,那是必须的。但我在人人网上,还不敢确定,这每天上网读帖子发帖子,看照片发照片,看日志写日志,分享别人的日志、别人的照片、别人的帖子,是还不是必须的?!出乱网而不染是难的。我想说。对了,差一点忘记说了,我写此文并非觉得自己就是个文人了。这连我女儿都不会同意,她是个学工的,我可不敢说她的坏话。我真的打心眼里不认同自己是个文人,因为自己的这点“文气”大半是渊源于海淀区那个铁狮子坟的余荫,许多年以来已为马家沟河水沾染的差不多淹没乌有了。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实际上早就被这巨大无边的体制(包括论文、学位和教授之类的关键词)给断裂开了。我是我,我又是非我了。孔子说过,“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离非道也。”说来也奇怪,“文道”这一词汇在汉语里一直没被叫起来。它跟“人道”只差一点点。这或许恰恰表明,我们这个国家和民族并不真的崇仰“文道”。文以载道,讲的是别处的事,尤其是关乎社稷的长治久安与和谐的大道之事。

最后,我再说上两句。就是通往好文人的路或长或短,或笔直或委婉曲折,但还是得靠那么一点悟性,那么一点文运,以及终其一生的努力。我一直固执地这样想。





唐魁玉 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年8月17日星期三




说"自在”

自在是什么?自在就是无拘无束,自在就是随心所欲,自在就是自由放逸,自在就是放下身段,自在就是通达无碍,自在就是安闲自得,自在就是逍遥任性。

逍遥自在主要见于退隐独处之时,抑或是闲云野鹤者所为,又或者出自禅悟之人的举动。

禅者乃人间圣人,其心路历程非一般人所能比。他们仰卧于水松与冷杉之间,去摭拾随处可见的野果或无名花朵······他们往往能够品位泉水的甘甜处,洞察来自丛草中的危险;路就在他们的脚下,悟性也在他们从容不迫的脚下。“禅解人意,雪落无声”的景象,想必也是悟性所累的。

自在之人是一些独得天意和“地知”的人。他们因为眼中无色,心中无有非分的欲求,胸中亦无所谓的“成竹”,就这样不温不火、不慌不忙、不竞不争,宛如那些春风得意的诗人。

“南来北去年年事,岸草汀花自在春”。春之自在,此时已写满了萨都剌题诗的蒙元小楼,惹人遐想连连。

且看有金一朝的代表诗人元好问是怎样吟咏自在之“暮春”的吧:“宫园深闲无人到,自在流莺哭暮春”。这里的流莺是自在的,至于人自在不自在不知道,因为人还没有来。

还是被林语堂广为传布的以生活为艺术的东坡居士所描述的自在干净利落:“石龙有口口无根,自在流泉谁吐吞”。此间所过温泉的自在分明亦是游逦者的自在。正可谓:旅人犹自然,心上好不自在。

相比之下,盛唐之自在之音更是强劲无比。殊不见悠然地独步江畔寻花之杜诗圣有诗飘过来:“留连戏蝶对对舞,自在娇莺恰恰啼”。倘若娇莺之自在尚不足以表现自在之本性的话,那么,李咸用《游寺》时所颂之自在便是真人的自在了:“无家身自在,时得到莲宫”。不过,到得莲宫的自在终究不如诗佛王维之“见闻自在”来得“不住不为”。

自在不惟诗人所独有,也每每见于读书人身上。读书之目的在于有用和无用、有闲和无闲之间,而有闲之人所读之无用之书或许可称之为读闲书的过程便是一种自在版的活法儿。古人常说的“雪夜拥被读禁书”(如《西厢记》、《红楼梦》等)的场面中就含有多多的自在成分在里边,我以为。

自在也在诗书之外,其中充满了神秘的佛理。在佛法内外,有五种或是十种甚或是百种被限定的自在。比如不要流池生死关注自己的寿命能活多久,比如不要老是去问父母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比如不要过分执着于功名利禄,比如不要渴望自己知道得更多觉悟得更早,比如不要热衷于观看诸如比基尼大赛之类的色界艳情琐事。甚至对于自己的心愿和如意不如意的想法也别过度地追求和索解。否则,烦恼所逐,就不得自在了。

当然,自在须得意,得意不可忘形,更不可以己之得意造成他人之不得意。自在人心,切不可强奸人意,毁人于一旦。换言之,就是不能以自己的自在来扼杀别人的自在,从而使别人不自在。因为在星云大师这样的高人看来,一念之间即可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或者改变一个国家的命运。因而,每一个有修为的人都应该推开安心解脱的厦门,今生在世就是要有一块心灵的净土,要拿得起放得下才行。如此这般,我们便可以走在自我成熟的路上,既放下过去的烦恼又不执著于现在,更不像弗洛伊德的某类病人一样地忧虑未来。就如同坐在飞往热都南昌飞机上的我们,自在地呆着是我们唯一的选择。无论是小资,还是中产了,都要毫不例外地接受美丽空姐的“温柔指挥”。自在是主体轻于鸿毛,抑或是主体人飞起来的那种样子。自在是绝对的,又是相对的;自在既不是FASHION的,也不是OUT的。自在不是别的。自在就是自在。自在永在我心中。

我们只要自在;甚至不够自在;我们只要理想中的自在。我们只要一种可能,或者将来在五指山下水帘洞边上遇见被唐僧除去紧箍咒儿而重获自由和自在的孙行者孙悟空,并以齐天大圣和美猴王的双重名义-----——这时我遽然而觉,发现自己已然在花果山上睡过去了足足三个五百年,如今正自在地端坐于联想电脑前上着“人人网”呢--——此为自在无疑了。





( 又及:拙文所涉及的“自在”主题在写作前曾与王艳莹讨论过,无讨论便无此文,特此致谢!然谬误之处文责自负,切切。)



栋枋·槐枉 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寓所

2011年8月13日



名师之死
韩文辉先生十年祭
有一天和同事聊起韩文辉之死,转眼已过去整整十年了,使我不禁想起各种如烟的往事。那是2001年的春天,一个春寒料峭的时节,我住在复华小区的一栋高层建筑里,每天都躲(那会还没有“宅”字一说)在家里看一些跟专业毛(那时也木有“毛”的现今用法)关系也木有(那时也没有“木有”的说辞)的书。一天晚上有个电话突然打到宅上,一位教研室的女老师告诉我“韩老师走了”!我的悲伤是明显的,只是没哭而已。

我同韩文辉先生在一段时间里过从甚密,我喜欢他的“瞎白话”。我写这个词时,一点恶意都没有,因为我没有理由说一个死人的坏话。事实上,我俩儿还是邻居加朋友。作为朋友,他是挺够意思的,还常常说我是他北京的“同学”呢。这盖因于我们早年都在海淀区上过学。他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试图帮助我,领我去过一趟鬼门关似的房产处,尽管对我分房子于事无补,多年来我还是心存感激!记得那天中午,我请他在老教化电子大世界的旧址上的一家大排档吃的是猪手、猪尾巴之类的不是什么好东西的东西。他似乎吃得挺开心,还给我讲了不少他年轻时在人民大学读国际关系和后来分配到小岭钢厂做小学校长时的陈年旧事。我一直以为,他是一个红段子黄段子兼修之人。他边喝哈啤边说着他的那句口头禅:“小唐,其实我是特务!”瞧着我的表情有些诧异,就拉开了话匣子······给我绘声绘色地讲起自己当年国关学院受训的事,讲到美女特务献身之处还会诡秘地一笑。现在这多少让我联想起时下电视荧屏上的那些“潜伏”的角色,只是打死我都不相信它可以三缄其口地卧得了底。自古文人祸从口出,这是他一生应该总结的教训。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告诉他“要少说为妙啊,韩兄!”

说来也奇怪,老韩这一生最后并没有完全栽在嘴上,而是落马于手。虽说他死于淋巴癌(另一说是喉癌),与过劳讲课不无关联,但他生前涉嫌的一桩文事丑闻(即给人指控主编的教材抄袭,且是涉嫌与北京母校的罗国杰先生的大作稿本多有重复)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却是致命的一击。那时没有“查重”之说,否则,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众所周知,国人的教本里不乏堆砌材料的毛病,就是不抄袭也是没创意。问题在于,他骨子里其实是一个极爱面子又胆小的人,遇到此事更觉无脸见人。长期郁积在胸,便易生出病端。至于当时就有人怀疑遭到小人陷害,但毕竟无从查考。

还有哇,文辉吾兄其实是位名师。他的国际形势和法律常识课在校内外都是颇为叫座的。听过他课的学生不仅不吝惜鼓掌,还常常奔走相告,生前就做成了一团团的粉丝。直到几天前,我在百度和人人网上还能够看见他的弟子怀念他的文章呢,只是有些人(尤其是老早就毕了业的人)还不晓得自己的老师早就不在世上了。当然,从所谓专家的角度来看,老韩不是个渊博深邃的师长,顶多是个掌故多多、又敢想敢讲激情澎湃的人。正可谓,人无完人,课无完课。重要的是在他的课堂上座无虚席,好评连连,眼球瞅瞅。窃以为他是个很像样的知识分子,他批判社会的样子很让人感动。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口若悬河、道尽人间不平的人,却终至于生前的一段时间里欲说难言。在其病重期间,我去他刚刚装修过不久的大房子里探望过他。那时的他已经气力不足,平素那颗亮眼也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而更悲怆的是,后来他竟至喑哑无声了。悲夫!溺死会水的,灭口爱说的。他弱过之后,在他的葬礼上,我看见了近三百个熟悉和不熟悉的人,大家的表情都很庄严,走过他身边时都很轻很轻。记得他带的几个女研究生都去了,她们都哭得不行了。一个叫张华的女生泪流满面,凄美万分。老实讲,他是个有争议之人,样子乖巧,脾气却不是很好,活着时甚至还跟个别女士有过激烈口角。但他绝对不是坏人,不是虚伪之人,不是滥竽充数的师者。他很看重自己的教授头衔,只可惜他的“授龄”太短了(掐指算来三年有半而已)。而且,因为走得早,连退休金都没领着。作为父亲,他疼爱女儿。两个女儿,一个好看,一个不好看。他的小他八岁的妻子姓郭,在实习工厂当会计。他的英年早逝,据说这与为他女儿攒嫁妆不惜血本过度授课不无关系,这是后话不必提了。

他就这样走了。在离开他的日子里,学院少了不少色彩斑斓的故事,舆论界也已噤声多年。遥想十年前住在炉具厂附近的老孟、王军等朋友们,每每傍晚时分三五成群地结伴到水厂、夏威夷酒店旁边和大直街上散步的时光,便心生迷离之感。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那就是随着岁月的无情流逝,很多事都梦幻般地飘远了。人啊,人!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熟悉的人越少?旅行的意义究竟何在呢?遗憾的是,这一切戴厚英的书和陈绮贞的歌都不能回答我。

顺便说一句,就在几天前无意中竟在237信箱里看见了一封从某某大学给韩文辉教授发来的公函,拿在手中不禁暗伤片刻,唏嘘不已。在我看来,他基本上不是那种为爱而生的人,但似乎是一个对女人兴趣盎然且怯于追求的人,情为何物不知他知不知道。

呜呼!众声喧哗,十年一觉松江梦!他在水对岸······

是为祭。





栋枋·槐枉于嵩山路99号寓所

玉飞或飞行的意义




好多年前就看过一篇散文,叫“玉想”,是台湾作家张晓枫写的。既然她可以像玉一样地想,那我作上一则“玉飞”也算不得太过矫情的了,我想。

我是个笨人兼胆小之人,不会飞,可我在哈(哈尔滨)——昌(南昌)之间所乘坐的飞机却是会飞的。还有我身边的那些适宜的旅伴和美丽的空中小姐们,却是会飞的。顺便说一句,自从读过王朔的小说《空中小姐》之后,就本能地喜欢空姐儿这一职业,觉得她们特别辛苦,特别有气质,也特别地凄艳。现在好了,我们可以在一条预设的航线上一起飞行。何以选空姐儿要选漂亮的?我以为大约是因为美丽可以减少人们,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男人的恐惧感吧。

那个往往貌似熟悉的天空,倏忽间变得云雾缭绕,诡秘无常。我想说,飞起来的机器真的很快、很美,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便从一个地方飞到了另一个很遥很远的地方。我整个被绑在机座上,时而紧张,时而兴奋,时而交头接耳,时而东张西望。但见机舱逼仄,大家在那里被动地瞧着航空公司预先准备好的杂志,百无聊赖地读将起来。说是读,确切地说是在胡乱地翻。当偶然翻到一页《21世纪奢华度假先行榜》时,我一下子被“物质之上,身享受,心自由”十个字吸引住了眼球。又翻到“你在,我去;我在,她去;她在,你去;你在,我了个去”(怀疑是仓央嘉措情诗的仿作),眼前更是为之一亮。再接下来,瞅见二度仿品:“树在,叶去;叶在,花去;花在,香去;香在闻它的人去”的句子时,简直有些为之倾倒了。

于是,我也搜索枯肠(反正也无事可做)胡诌开来:“庐在,山去;山在,云去;云在,雾去;雾在,品茗的人去”。我还是静不下心来,就再填上一首:“蒋在,毛不去;毛在,美龄不去;美玲在,江青同志不去;江青同志在登险峰的人不去”。面对我发明的否定句式的原创之作,顿时心生喜欢。

在天上吃饭喽!沿着云上的花径往南走,饮过咖啡,嚼过死硬死硬的夹心牛肉饼,前面就是那个好大好大、蓄水好多好多的鄱阳湖了。湖里有什麽东西,我全然不知。从左到右往下望去,横岭侧峰,苍茫一片;自上而下俯瞰,滚滚江水,滔滔而去。只是我看也看不清,听也听不见。隐约觉得自己已然按下了云头,向下滑行,再滑行就是停机坪了。在空中,已望见停机坪旁边立着的一个又一个布娃娃似的标志物了。

难以忘怀的是那些候机时光。推着行李车,走在北京国际机场或是上海机场长长的甬道和传送梯上,忽而缓步,忽而急行。寂寞之余逛一逛十分没劲的机场书店,摸一把只有CEO才会捧读的外表豪华、内里贫乏的商战书籍,终于寂寞难耐,买上了一本当今新锐作家、北师大师弟蒋一谈再版的小说《鲁迅的胡子》。我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然后,就是没完没了地喝机场备好的用纸杯盛接的白水,再一趟又一趟地往堪称中国最好的厕所跑。在候机大厅,我还常常看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天价的T恤儿、品牌皮鞋和很洋气的“土特产”,并时不时地数着登机口附近的廊柱究竟有几根。飞机不来,却把陆学艺、李培林和李强之类的界内名人等来了,只好一一握手,再一一小别。差不多该登机了。可机场特有的女声却从喇叭里传来消息,说因航线太忙ZH9291航班延误云云。就得再等下去了,决定在心里默默数数。正所谓:“细琢奢华,源自于心”。

在8号登机口,我曾一度迷茫。我背对着几个女同事,给自己指导过的两个女弟子一一拨通了电话。一个很热情,还有一个也很热情。其中一个说特别想去看我,我没同意;另一个说来不急看我了,因为她距离机场特别远特别远。我已记不清跟她们还说了什么,好像是祝她和她赶紧找个好婆家把自己嫁出去之类的话也未可知。此时此刻,阳光依然灿烂,连一丝雨意都木有(迎合一下小青年话语)。我后悔带伞了。南方无雨。

我晓得,要想尽快回家就必须和飞机一同飞起来。我在半空中,妻女在地面上,上下不挨着,难以走进我温馨而乱象不堪的书房去看书写字啊!(我已经七天木有看书木有上网了)



作于2011年7月30日

杨绛先生百岁快乐

杨绛和她的钟书都是我喜爱的作家。老实说,我只喜欢钱钟书《谈艺录》和《管锥编》里的考据文论和部分散文,不喜欢《围城》和他的诗歌。相反,我似乎更喜欢杨绛的文字,她的《干校六记》、《洗澡》、《我们仨》和译作《堂吉诃德》都是我爱读之物。我特别喜欢的是她作品里的谈定或冰点写作风格。比如她曾十分冷淡地写到女婿文革时期的惨死,写到爱女钱媛的早逝,深痛在心,落笔却如微风,如苇叶,读后令人叫绝。当然,她跟钱钟书的文人之恋也是我所欣赏的。这与时下的一些文工结合的物质之恋,洽成鲜明比照。人生如梦,转眼就是百年。她都100岁了,还用抄写已故丈夫诗集的方式最后表达对所爱的人的无限缅怀,真乃是生死大爱,教人怎能不感动加羡慕!?钟书不在了,女儿也走了!她在慢慢地等待,等待去一个美丽的彼岸——一个可以三口之家永远在一起的地方——一个叫天堂的地方。

请看下文:“我从年初开始,再次用毛笔练小楷,抄写锺书的《槐聚诗存》,一天写几行。练练字,也通过抄诗与他的思想诗情亲近亲近,今天(6月19日)凌晨两点,全部抄完”(杨绛访谈录)。

我想说:文人有情,长生不死;苍天有德,风车不止!



启功先生二三事



唐魁玉

近读母校已故中文系教授启功先生的《论书随笔》,颇多感慨。没想到先生旧学根底那样深厚而写起文章来却是如此素朴,一点大书法家和大文人的架子也没有。他讲起书法艺术,竟像是和邻人闲聊,涉笔成趣。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将母亲的“母”字作为例子,一笔一划地掰开了说怎么写才算是“顺理成章”。在我狭窄的书房里几乎可以找见先生所有的著作,包括我读得烂熟了的他注释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红楼梦》四卷本。书是绿色的,我对先生的回忆也是绿色的。

说起来我与启功先生还是有过几面之缘的,尽管这种相遇是远远的,略显暧昧的和有些许套近乎之嫌的。但事实是,他却曾影响过我对许多人生的看法。我还清晰地记得,上大学的第一天就收到了一页由启先生亲书且经校方印制的《?共勉?一首致新同学》的励志纸签,80级的800位同学(包括后来成就大名的作家苏童、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王晓东、社会人类学家郭于华和明史专家陈宝良等级友)每人一份,字迹圆润秀丽,令人好生欢喜。从那时起,屈指算来,我已经珍藏了三十一年之久,可以说它是见证我们成长的一件信物。为了纪念先生当年的勉慰之情,现抄录如下:

“学高人之师,身正人之范。顾我百无成,但患人之患。二十课蒙童,三十逢抗战。四十得解放,天地重旋转。院系调整初,登此新坛站。也曾编讲章,也曾评试卷。谁知心目中,懵然无灼见。职衔逐步加,名器徒叨监。粉碎四人帮,日月当头换。政策解倒悬,科学归实践。长征踏新途,四化争贡献。自问我何能?忍然增愧汗。寄语入学人,寸阴应系念。三育德智体,莫作等闲看。学位与学分,岂为撑门面。祖国当中兴,我辈肩有担!”

先生的上述诗句中,后两句我一直记忆犹新,多年不忘。想来对如今的年轻学子仍有谆谆告诫之效果。启功先生出身皇族(为雍正五子之传人),又出自名师(陈垣先生),却终其一生为人低调,谦虚谨慎,学问深邃,书艺超群,堪称师者楷模。实际的情形是,他不仅为北京师范大学这所百年名校——中国硕果仅存的、师范精神永续不断的大学,创意并题写了不胫而走的典雅校训——“学为人师,行为世范”,而且还以恩师陈垣的“励耘书屋”的名义设立了奖学金,为人何其仁义,何其大气!他写《共勉》一诗时还特别注明,《孟子》的“人之患,在好为人师”指的是自充有学识的人,喜好随便指导旁人的那种毛病。联系到先生的为人,真可谓是“前后一贯”,绝不以大师自居。不像我等小学者,稍有小成,便把自己当成了不得的“名师”人物。

读哲学系的人,也能得到先生的亲炙关怀,还可举出一例。据说,因为启功先生除了反感给某些个别官员捧场“赐字”外,普通求书者总是能够有求必应,满意而归。我不光在杭州西湖看见过他题写的“平湖秋月”,在北京前门大栅栏看见过“荣宝斋”的字匾,甚至还在我的家乡小城看见了他为一所我11岁的侄儿唐笙琪就读的实验小学题写的校名。现在要接着说的是,启功先生在我们哲学系80级毕业时还专门为我班题写了“别犹未别”四个金灿灿的大字。这几个充满离愁别绪而又不乏期待之情的字词,把我们那时毕业的万千体验一下子就烘托到了极致。我代表班里在写有先生“别犹未别”纪念册的前面,写下了如下的“告别辞”:

“亲爱的同学们,记住吧:一九八零年的那个金风送爽的九月,我们——大多还是些天真烂漫的孩子,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汇集在京华,开始了人生最美丽的征程。西山的第一片红叶,激起了我们多少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东岳的第一抹朝霞,唤醒了我们多少对现实的沉思和行动。我们在北师大的摇篮里成长了。如今我们要走了!静谧的灯光,摇曳的树影,朝夕相处的同学,都将和我们分别了!我们怀念大学时代的书声、雨声和心声······”

“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随着时光的飘移,我们不仅成长了,也成熟了,甚至也变老了。然而,先生在我们的记忆里永远是个幽默风趣的不会老的师长。虽说念书时见过不少次先生,比如在开学典礼上、八十年校庆集会上,他都是被邀请坐在主席台上的,跟杰出校友王光美、周谷城、周予同、高觉敷、张岱年、吴富恒、梁容若挨着,但距离关系毕竟看不真切。不过,就在我毕业后的翌年的秋天,我在北京大学举办的中国文化书院讲习班学习之余抽空又回到了位于北太平庄和铁狮子坟附近的母校,听了一场由启功先生主持的小型学术报告。还记得那天我生怕没座位,提早就登上了主楼7楼中文系只能容纳百余人的会议室。由于去得太早了,一眼望过去,见屋子里只有五六个人。其中就包括启功先生,我已记不得是不是跟他老人家打过招呼,总之怯生生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了。这一次离得很近,看得很清楚,先生是一个和蔼可亲的中等个儿的胖老头。那天会议的主题好像是纪念黄季刚的弟子、北师大著名训诂学大师陆宗达(1905-1988)先生从教60周年的语言学界的一次学术聚会。莅临的人很多,包括古代汉语权威王力先生、俞敏先生和许嘉璐先生等都参加了会议。或许还有若干年后暴得大名的刘晓波和王一川,也未可知。

启功先生的开场白非常轻松,他高度赞扬了陆先生的学术成就,说他是以《尔雅》和《文选》为标志的传统语言文字学的重要继承人,尤其精通《说文解字》,云云。记得他自始至终都是乐呵呵的样子,让人觉得很舒服。王力先生是个身材高大、声音洪亮的白胖老头,而陆先生则是那种有着威仪的、沉默语涩的学者,我记得。遗憾的是,陆先生在会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这或许应该说,是我跟启功先生“亲密接触”的经历了。

再以后还在电视上见到过启功先生的影像。差不多都是他出席各种书画界的公益性的义卖活动的场面。二十年岁月一眨眼便过去了。转瞬之间,就是他离逝的消息传来的日子。我已成为一名有教授名头的教师,我注意到了所有关于启功先生的通讯报道,并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一套《启功全集》。

“商风夕起,悲彼秋蝉”。去年秋天,当我步出夏门,再一次返回母校参加入学三十周年聚会之时,距离先生归于道山之日也已有年。秋色的古朴,萌发出幽香,繁星点点,挤破了画壁般的苍穹。夏侯湛有言:“秋可哀兮,哀秋日之萧条”。我此时此刻,又沐浴于素秋之季,面对从京师大厦快递而来的“永远的380:别犹未别”的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80级同学三十年再聚首的VCR,遥寄对启功先生的哀思。1984年7月,由启先生亲笔手书的《别犹未别》班册,早已成为全体同学毕业前夕分别时的美好见证——永存心间。这次同窗旧友的再度聚首,随着时光的飞逝,还会成为日后可资追忆的蒹葭往事。《九歌 橘颂》有云:“愿岁并谢,与长友兮”。“母校在,虽远游,游必有回”。先生启迪之功,自当铭记于永久。

启功不死,别犹未别!



唐魁玉 于2011年8月31日初稿

2011年10月11日修改

嵩山路99号 素心斋

三访萧红故居
百年呼兰梦——三访萧红故居(上)
唐魁玉

近日在书店里闲逛,发现许多跟萧红有关的书。我仔细看看,才知道原来是读书界、文学界在纪念这位黑龙江才女百年诞辰(1911-2011)。“萧红”是一个八十年来被叫得很响的哈尔滨(呼兰已并入此市)民国女子的名字。因为有了她,松花江这一带的女人才给世人展示出睿智的一面,而不只是“大姑娘叼烟袋”的邋遢形象了。

他的文风单纯、泼辣,且充满了天生的哀愁,一如她的为人。她的文字虽不及冰心的秀雅蓄爱和张爱玲的闲散精致,也不如残雪的飘忽诡异、迟子建的冰雪聪明、王安忆的温婉艳丽以及严歌苓的橙色尽染,但却有更大的张力和更多的硬东西深藏于心。跟丁玲相比,她心中有人民,而《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作者心里只是装着党。而七零后、八零后的代表性女作家安妮宝贝、张悦然、笛安和七堇年的笔下只是亭亭玉立着“彼岸花”、“走失的葵花”、“永远的小龙女”和暧昧有加的《蓝颜》。至于尹丽川“为什么不再舒服一些”的大胆诗句,则将北大女生的绝世才华用错了地方。与此同时,棉棉和落落的文章也将她们的同龄人(亲们)带进了一个又一个软绵绵的所在。

话说我只犹豫了一刻钟的功夫,就下决心买下了一本萧红传记,就像那日在中央书店买下桑塔格的儿子为身患癌症的伟大的母亲最后的岁月写下的题为《死海搏击》的传记一样。买书久了,有时甚至只为了看某一本书的一页或是一行文字就可以下决心买下来。“这也是一种病态”,我妻子如是说。

还是接着说萧红(顺便说一句,我妻子老说她是萧红中学毕业的高材生,我没看出来)。尽管拿当今的标准来看,她算不上所谓的“美女作家”,行文也不够拽,不够精准,不够风华足魅。可她给我们留下的文学遗产确是扎实的、丰饶的,像火山和死海一样,她以其洛神般的天才创作,把我们这块近乎文化荒漠的黑土地涂上了一层可供审美的色彩。

为了重温萧红的写作风格,我随手抄录几句萧红的话(我今生不再拿学位,不怕查重):“刚下过雨,我们踏着水淋淋的街道,在中央大街(她还常去商市街)上徘徊,到江边去呢?还是到哪里去呢?天空的云还没有散,街头的行人还是那样稀疏······”;“松花江水波连波,浪花里飞出欢乐的歌(我才晓得许多年后《太阳岛上》的歌词作者抄袭了她的句子)······”;“松花江决堤三天了,满街行走大船和小船,用箱子当船的也有,用板子当船的也有,许多救济船在嚷,手中摇摆黄色旗子······”。这些文字大多是萧红1932年和1933年从呼兰故乡逃亡出来落难于哈尔滨时的描述。传记家认为,正是那场水灾才使22岁的萧家女子意外地逃离哈尔滨(蜗居于东兴顺旅馆和欧罗巴旅馆)的。这两个旅馆我一直在找,可至今没寻到。

从此,她半生漂泊:出走北平、逃亡青岛、南闯海滩、东渡扶桑、退居江汉、北上秦晋、西迁四川,直至客死香港。其间,又有萧红和萧军、端木的恩怨情缘,以及和鲁迅先生的旷世奇遇。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她死后(1942年1月22日上午10时许辞世,时年仅31岁),被人猜不透的谜。这里要记录的是,在她离开这个世界之后的第45(1987)、第65(2007)和第67个(即2009)年头的秋天(很凑巧,都是秋季),我和我的朋友先后三次踏访了她的坐落于呼兰县城的故家的不算故事的故事。我想说的是,那里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地方,游人并不如织。

一访萧红故居

就在我从北京被分配到哈尔滨教书后的第三年十月的一天,我和川大来的杨涯人先生按照约定的时间匆匆上路,从哈工大的二宿舍(现称二公寓)出发,顺着东大直街、滨江桥和呼兰城(忽然发觉这三个字竟然和大才子汉奸“胡兰成”的名字谐音)的方向迤逦而去。原本在前一晚上还约了后来给学生开希腊神话选修课闻名于校的陈喜辉三人同往的(他是中文系出身,最该去的人是他),可临出发前他因为赖床终至于没能跟上我俩的呼兰之行的步伐。涯人是远足方面的“惯犯”,腿脚又利索(他现在是游走江湖的考研名师了,校园里的树上、揭示板上和厕所的门上到处可见他上课的广告,以及“压堂”和不带讲稿的名声不绝于耳),就和《水浒传》里的神行太保戴宗一样健步如飞。可怜的我,空有一腔爱好萧红的热血而已。记得还没等走出哈尔滨内城,我就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更糟糕的是,我的脚跟和脚底都磨破了,出了血泡。但又不能跟小杨说,只好像邓小平对女儿毛毛(《我的父亲邓小平》的作者)说的那样“跟着走了!”幸好同路人比较照顾我,他不时地等我一会儿,就这样我们以27岁的体能继续往前走,往前走,直到见着波澜不惊的呼兰河。

于是,我们沿着呼兰河走下去,边走边玩,还不时地朝河水的中央投掷石块或是采折路边的榆树枝。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那么,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动身的,用了不到八个小时,就走完了全程。在太阳快落山的光景,我俩就已经远远地瞧见呼兰城的标志了。过了一座小石桥和一个叫四望亭的亭子,再穿过几条湿乎乎的街道,就到了萧宅的大门口。

不重砍柴重磨刀。我们走马灯似地看了萧红家的刚被修缮一新的满式青砖瓦宅,还摸索着感受了一下她出生时就有的火炕。这是当年东北典型的家居,出于冬季御寒取暖的需要,“火炕”占据了相当要害的位置;火炕上铺着草席,一侧的“炕琴”是殷实的人家专放被褥的器具。只是“从前那后花园的主人,而今不见了。老主人死了,小主人逃荒去了。那园里的蝴蝶,蚂蚱,蜻蜓,也许还是年年仍旧,也许现在完全荒凉了。小黄瓜,大倭瓜,也许还是年年种着,也许现在根本没有了。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呼兰河传》)”。

她和呼兰河一样是无拘无束、舒卷自如的,这正是萧红作品及其做人的意义所在。出得故居,我们便一头扎进一家小酒馆,要上一只烧鸡(那时吃烧鸡是件很美的事),点上几个小菜和一瓶高粱酒(啥牌子肯定是忘记了),就吃将起来。晚上就睡在距离萧红家不远的地方的一间小旅馆的客房里,如同1933年她在哈尔滨商市街的一间破房子里栖居一样。

一夜无话。直到次日八九点钟,我们才起床。涯人还想走回去,我说那样我会累死的。他也不好再坚持,因为那会儿我文弱得已经不行了。于是,我们去了小县城边上的客运站,乘上了一辆开往哈尔滨的油漆脱落的大客车。

回家,也许那就是我们唯一的存在方式。命运会躲在我们的身后,悄悄地望着我们步履蹒跚的背影。

可悲的是,跟萧红一样,终有一天我们也会回不去的。

唐魁玉于2011年11月3日下午

嵩山路99号寓所





百年呼兰梦——三访萧红故居(下)
二访萧红故居

二十年后的那个秋天,又是一个秋高叶落的日子,我重访了萧红故居。这次跟上次不同的是,同行的游伴不再是杨涯人先生,而换成了一位年轻女子。一晃儿四年过去了,我差不多已记不清她曾经说过的话语,但仍然很感激她那次能够倾情与我同往。因为说来也奇怪,我至今已记不得她是不是喜欢萧红了,或许就是给我裹挟而去的也未可知,这样想来真是难为她了。

记得我们是在教化附近乘车去看萧红的。我老了,再也走不动那么远的路了。事先我踩好点,知道上午去傍晚时分便可以打道回府的。这一点很重要,因此至少会使我们都感到那次访问很轻松,且具有技术上的可行性。唯一的不足只是在汽车里看呼兰河,多少生出几分审美的隔膜来。

“日暮乡关何处是?呼兰河水啊,不知多少次,流入你的梦里,涌至你的笔端!”这是一位叫郭玉斌的传记家在《呼兰河传》扉页上写下的几句诗,读罢颇感真挚。萧红是爱家乡的,她曾写道:“为什么要这样失眠呢?烦躁,呕心,心跳,胆小,并且想要哭泣。我想想,也许就是故乡的思虑吧。······在家乡那边,秋天最可爱:蓝天,蓝得有点发黑,白云就像银子做的一样,就像红色的大花朵似的缀在天上,就不像沉重得快要脱离开天空而坠了下来似的,而那天空就越显得高了,高得再没有那么高的”(萧红《失眠之夜》)。

请原谅我又做了一次文抄公。周作人先生也是文抄公,但咱可比不了人家,会玩此绝技。我实在是不晓得,怎样记录和描述那次重访萧红故居的感受是对的,因为我至少应该打动我自己。

时过境迁,我只能说我的感受挺好的。唉,这听起来即使不像敷衍,也像是一句假话。其实,这是一次与萧红几乎无关的旅行,因为当我们打车到得故居门前时,吃了闭门羹——正赶上修缮(我觉得萧红故居好像总是修来盖去的,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弄好)。因之,我们的访游,简直比走马观花还走马观花。而且,那天天公还不甚作美,细雨绵绵的,空气里有股忧郁的糟烂味道。不过,我们还是在小县城里走了走,有一阵子还钻进了当地的一家商场,没有特别的记忆买什么东西便出来了。现在回忆起来有些许的怅惘,却又说不清为了什么。反正,不久我们就回到了城里,并在一个叫《今晚小渔村》的地方停了下来。

吃饭,然后各自回家,忙自己的事情。外边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

我手里拿起我刚从抽屉里吃力地翻腾出来的那家饭馆的绿色订餐卡,我看见了有好多好多的鱼儿在往我这边爬······往我的手指尖上爬,往我的记忆里爬,往我的心里爬。

近来我喜欢的那本外国小说,依然摆在我的床头。它的名字——《雨必将落下》取自美国诗人朗费罗的诗《雨天》中的诗句,原文为:“每个生命中,有些雨必将落下,有些日子注定要阴暗惨淡”。这一如《生死场》写作那会儿萧红的心境,浅水湾畔的那个民国才女运道真的不是很好。我喜欢读萧红,也许正源自于我对她多舛运命的深层同情吧,尽管我也不是个多么快乐的人。

三访萧红故居

“我为了要追求生活的力量,为了精神的美丽与安宁,为了所有的我的可怜的人们,我得张开我的翅膀”(《亚丽》)。

萧红就是这样一个倔强的女子,她的生命历程总是不同寻常。红颜薄命,这一点她跟几十年后从大兴安岭深处升起的第二颗东北这嘎达的文坛女星迟子建一样(后者以大女之龄好不容易嫁给了一位她喜欢的县长,结果不想几年的功夫,爱人竟命丧车轮之下!后来,她竟以怀念亡夫的文字一举夺得了一次鲁迅文学奖),都曾经历过“所有的苦难”和“所有的夜晚”。

两年前的十月,我突发奇想,独自一人再一次重访萧红故居。这一次我有意从萧红中学附近出发,登上一辆蓝色的客车,沿着江北的方向——去那个我熟悉的地方——跟我的家乡十分相像的小县城。到站后,我改叫了一辆三轮车(小城到处是不加限制的三轮车和三轮车夫),就这样很平民化地来到了萧府。

这一回我非常留意看萧红出生的那间房子,在周围转了几圈,还注意看过一本《萧红传》写着的她的诞生日期——1911年6月1日(当年旧历的5月初5,端午节)。我一下子便联想到,以前在讲中国社会生活史时了解到的,据说汉代的时候,中国人一般都特别忌讳端午节出生的人,以为这一天生的人多系苦命人。

可怜的荣华(她的乳名),不死的萧红!

补记:1942年11月友人戴望舒在拜祭萧红墓后,写下了一首结着愁怨的小诗:

“我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

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

我等待着长夜漫漫,

你却卧听着(香港浅水湾)海涛闲话”

(戴望舒:《萧红墓碑口占》)。





唐魁玉于2011年11月7日下午

嵩山路99号 素心斋

怀念李昌校长
谨以此旧文纪念“一二.九”运动76周年
唐魁玉

今天是教师节,却从一个女同事的电话里听到了一个惊人的噩耗——李昌校长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而且,据说他老人家早在一个礼拜前的9月3日中午11时许就已经仙逝了!可我直到9月10日早晨才知道这件事,难怪那个跟我通话的女老师说我消息太不灵通了。我连忙到百度上、学校网站主页上看有关的信息,发现已有不少悼念文章了。我看着看着,便有些泪眼模糊了。特别是当看见那些白发苍苍的老教师在自发地举行悼念活动的图片时,更是感同身受,因为我毕竟也是这所著名的理工科大学里的一名教师。虽说“吾生也晚”,不曾有幸跻身“八百壮士”之列抑或是投之于老校长的旗下,但自己到底跟这位老人有过数面之缘。所以,我想还是“不揣冒昧”写此小文来悼念一下这位可敬的长者。

我一直在用心回忆,究竟是什么时候最后一次见过的李昌同志(我知道很多老同志都是这样叫他的)——是五年前还是八年前?是春天还是夏天?是在校部楼人文学院的小会议室里还是在老主楼的大会议室里?······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些每一次他回校时跟我院老师座谈时说话的细节了。不过,我还能够清晰地记得他每一次讲话时的神采奕奕的样子,以及对这所大学的深度眷恋和权权期待的话语和表情!老实讲,我们每一次跟他见面时都有点紧张,不晓得他会问我们什么。有时,由于他的南方口音问题大家也不能都听得仔细。当然,学院的领导主要也是向他汇报对学生的政治课教学情况,我留意到他很关心学生们的思想。对于一个从清华大学课堂和一二九运动游行队伍和团中央的大楼里走出来的职业革命家的他来说,这是顶顶重要的教育大事。诚然,一个像他这样的年轻政治家出身的大学校长在11年的任期之上就能有如此的治校成就实在是难能可贵的。众所周知,在毛泽东的“钦点”下,他把从39岁到50岁的生命全部奉献给了哈尔滨工业大学!正如他在2000年80周年校庆时的自述:“我的壮年心血在哈工大”。我想大约还可以替他补充一句说,“许多年以后的这所学校也将成为我无限牵挂、甚而魂牵梦绕的地方!”

作为一名从普通的学生过渡到普通教师的我来说,我很难完全想象和理解到一位大学校长的一天、一月、一年、十年是怎样过来的。但我们都不可否认的是,一个大学校长对于一所大学的形象和命运(我不喜欢排名的说法)来说他意味着什么!他应该是青春和知识的腹地,应该是学生和教师的引领者和灵魂的守护神。就我对中国百年来高等教育历史的了解而言,这犹如蔡元培、胡适之于北京大学、梅贻琦之于清华大学、陈垣之于北京师范大学、竺可桢之于浙江大学、张伯苓之于南开大学、匡亚明之于南京大学、朱九思之于华中科技大学、刘道玉之于武汉大学、马相伯、苏步青之于复旦大学、匡亚明、唐敖庆之于吉林大学,以及傅斯年之于台湾大学的关系,如此等等,由不得我们不在内心深处呼唤一个好的大学校长!这就是任何一所大学的民意的核心所在。国人臧否人物向以“盖棺论定”为尺度,我想现在可以说了:如果哈工大要在校园某个位置塑一座教育家雕像的话,那么,李昌是第一个最有资格、也是众望所归的人。而且,窃以为老校长的雕像最好是立于哥特式老主楼的广场前面,而不是动物园之类的地方。在此,我无意于为老校长作定评,但我想特别指出一点,那就是李昌作为一位成功的大学校长的存在主要不在于他的学术,而在于他的人格魅力和对教育人的内在追求!尤其是他的革命家的热情、勇气、魄力,以及参与过一二九运动那代人所特有的民主精神,为哈工大、也为中国大学教育和中国日后的改革事业(尤其是政治体制改革)留下了许多珍贵的历史遗产。我要说,李昌的英名不仅属于哈工大,而且更属于我们这个历史悠久又锐意革新的“大中国”!

庄子曰:“世有真人,而后有真知”。他就是一个“真人”,作风朴实、为人诚笃,大气磅礴。很久以前就听过这样的一个关于老校长的小故事,说有个他曾经非常器重的学生,文革到来时甚至还参与了打他骂他的批斗活动,但文革后来他竟然原谅和宽恕了那个学生。这是何等的胸怀,何等的教育家精神!或许是源于某种不为人所知的一些缘由吧,他的所作所为在许多年轻人看来是难于揣摩的。正所谓:“君子不器”,“日暮苍山远”。他是“真人”,启发我们学习“真知”、探究“真理”。

如果说前文述及的往事,大多发生于周遭的公共事件或是基于许多集体记忆的话,那么,最后我要说的一件事则属于个人体验范畴了。我没有忘记,那是1987年秋天的一个上午。大约八、九点钟吧。那时我还刚过25岁的生日。我受托于袁礼周先生——他让我从哈尔滨出差到北京专程给李昌校长(那时他是中顾委委员)送文件或是老校长感兴趣的材料。那天秋风阵阵,树影婆娑,我一大早就从我住的当年航天部招待所的地下室里出来,换乘两、三路公共汽车,心怀忐忑地拜访老先生。我手里拿着袁师提供给我的详细地址,很快就到了位于北京站附近的东总部胡同一带的一家四合院门前。但见:李宅内外,枝藤蓬蔓,既象征着老校长的卓然风骨,又如同蔼然慈厚的使者,就那般清辉四溅,激荡起上善之若水,于天地间生生不息。我虽说在京读过四年大学,但真的没有到首长家办事儿的经验。我一见他家门口还有站岗的卫兵,就傻了。等我说清了来由,自然是被放了进去。我等了不到十分钟,就见一位既严肃又不失为慈祥的70岁(现在我知道他那时应该是72岁)左右的老人出来见我。我急忙把那个口袋(是牛皮纸档案袋)递了过去,还怯怯地代袁老师向他问了声好。他让我坐下,并吩咐家里的工作人员(我很惊讶他在家里上班,雷打不动)为我沏茶。我这时看见屋子里陈设简单,书房、办公室、厨房紧紧相连。我不敢问他,只是他老人家一句接一句地问我。主要是问我上班多久了,哪所大学毕业的,老家在哪儿,上没上课,等等。我不敢抬头,又忍不住望着他的书架,以及摊开的书和写作的纸页。那时我不知他是湖南人,只是感觉像四川那边的人。我坐了一会儿,就说李校长:“您没事的话,我就回去了!”他说让我转告袁老师,谢谢他送的东西。他叫人送我出大门。我就这样很快消失在他家那个对我来说不无神秘感的胡同里。

直到今天,我也不晓得我送去的是什么文件。时过境迁,我也从一个助教变成了教授,但我还是想知道那包东西是什么。我知道这本身并不重要,但就是想知道。可惜,如今哲人云逝,我就更无法知晓其中的秘密了。猛然间,我想起了那个失败的古罗马皇帝奥勒留在他的睿智之作《沉思录》中写的一句话:

“你忘记所有的时刻已经临近,你被所有人忘记的时刻也已经(或渐渐)临近”。悲夫,李昌校长永远不会被这所大学里的人遗忘!

是为祭。



于哈尔滨工业大学二学区 嵩山路寓所

2010年9月10日;2011年12月9日贴录

我岳母的两条小狗

唐魁玉

岳父去世那天,我见岳母在强颜欢笑,一直宽慰我们说:“你爸享福去了!”家里养了几年的小狗格格样子很伤心,她躲在门后的角落里,一声不吭。

没有岳父的日子,岳母的身边多了一条小狗。从那天起,格格便成了我岳母的随从。光阴荏苒,一晃儿十年过去了。楚楚动人的格格因为一次偶然的外遇(后边还将细表),有了女儿宝宝。宝宝多大,我记不得了,恐怕大概也许至少有五、六岁了吧,我想。

当然,她的生身父亲是谁也已查无下落。反正也不见面,知道不知道倒也无所谓。如今的格格和宝宝,就像是岳母的董超、薛霸或是王朝、马汉一样,成了她老人家的标志性物件。二者的差别只是,格格好哭,宝宝爱笑。它们是全楼道,不,是整个小区里的名流,人见人爱。就连我接收来自北京的快递时都得说“是牵着两条小狗的老太太家的邮件”,这样才会让快递员相信我电话里说的话是真实的,地址也不是虚假的。

每回岳母来我家(我们都住在一个小区里)送包子、饺子、馒头、排骨或是黄花鱼之类的吃食时,她娘俩总是活脱脱地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或是蹭蹭蹭地先行到达(像个先行者)五楼门口汪汪地来叫门。要过许久许久,才见患有高血压心脏病等好几样要命的疾病的岳母气喘嘘嘘地爬上来。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哪!

格格和女儿宝宝都是小黄狗。样子又萌又憨又嗲,煞是可爱。格格喜欢穿红色的套装,很耀眼;宝宝愿意被打扮成翠绿色调,很青春。

在形体上,格格是个小胖墩。犹如邻家美少妇,见了人直叫得“大哥长大哥短”地乱了人的方寸。好多年以来,不论肉价窜升得有多高,她都照吃不误——肉食者不鄙的“理想型”小母狗。若是细细(*^__^*) 嘻嘻……地说来,格格是我岳母的跟班儿,而宝宝则是她妈妈的跟班儿。

屈指算来,格格已经快十二岁了。她是岳父在世时就给人抱过来的,那时她刚生下来不到三个月,连绒毛还没长全呢。我记得开始时,她只是每天蹲卧在家里,混吃等玩,终日趴在实木地板上无所事事。岳父吃饭,她啃剩下的骨头;岳父喝酒,她喝余下的菜汤。可不知怎的,岳父出门练功(先是练太极,后是香功)却从不带上她。她自知没趣,无可奈何,干咳几声了事。

两年的光景,她便出落得风华绝代了。那是她的少女时代,一个可爱多于讨厌的青红季节。直到那个冬日来临时,岳父去世的那一个晚上,她一下子长大了。因为再也看不见那个整日里喝酒抽烟如云外道人的老者了。那天岳父先去了医大一院后去了远方,从此就留下一张黑框照片,再也没能回到家里。

于是,她不哭不闹。一夕无话。

岳母是个特别勤劳善良的人。天大的事,在她那里都不算啥。在她的悉心照料和调理之下,格格很快就成了一条远近闻名的乖乖狗了。管她叫格格,是因为她身上有贵族气,又非常懂事。她胖嘟嘟的脸颊上,老是挂着淡淡的忧郁,眼睛特别大,瞳孔里放出的光很迷人。尽管她个头不高,身段也不够窈窕错约,但风度却绝不比小区里那些我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所谓名狗差。在走廊里,她从不无端大呼小叫,或是装出一副怕人的样子。上楼梯时,她很谦让,不卑不亢,一般情况下不与人抢道。就是遇有不测之时,也只是拾级而上。格格是条好狗,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挡不住的魅力。

终于有一天,正如前文所说,她恋爱了。她在怀春之后,跟一条来本小区串门的帅气的小狗好上了。

“简爱”的结果很严重,也很顺乎畜意人心。“格格怀孕了”,这消息不胫而走,在亲戚中间广为散播,惹得岳母大人很是兴奋,似乎抱得孙儿归的心绪多少都有些。接下来的大大小小料理“狗孕妇”的事情都是岳母一手操办的。什么喂养洗澡梳理狗毛之类的活计,统统都包在了老太太一人身上。一天天下来,居然也乐此不疲。好狗也要靠好人带,就这样,没过多久,格格就悠哉游哉地当上了充满幸福感的狗妈妈。生下一狗女婴,名唤“宝宝”,简直“萌”死了。

剪短洁说。她在坐月子期间,除了吃就是喝,除了喝就是睡,除了睡就是玩,弄得一屋子狗毛。老实说,我不喜欢宠物狗,无论性别是公是母,可让我尴尬的事还是层出不穷。比如,我一去岳家,岳母就脱口而出:“她大姨夫来了呀?!”又或者冲着我那个当省劳模的小姨子的儿子彤彤和格格喊:“他大姨夫快屋里坐吧!?”我本愚钝,那会儿的我更是不知所云,悻悻然假意笑笑,办完事便推门而去。而后边的格格,还是蹦蹦跳跳地出门送我。搞得我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怪不好意思的。

到了逢年过节岳家聚餐时,就更是令人哭笑不得了。因为,我这人面子矮,很不习惯自己吃饭时狗看着,抑或是我吃她也吃,我不吃她也不吃盯着我看的模样。最难以忍受的是,我啃骨头她也啃骨头,我喝粥她也喝粥。那感觉绝对是最本土化的“中国经验”啦,我想。或许就是佛教宣传的“众生平等”和“非人类中心主义”的绿色精神大放异彩的时候吧。我受不了了。

不过,说来也挺奇怪。我虽然不是很喜欢她俩的,可由于混熟后在小区外边偶尔遇见时她们对我却很热情。不像别人家的狗“牛哄哄”的,不理不睬我。而是离开老远就欢喜地奔向我,并亲人般地围着我转圈圈。说实话,那会儿的我真真的被她们感动了。我暗下决心,再见到格格和宝宝时一定想着带去点礼物什么的,绝不空手去,或者弯腰抱抱她们。

我从未翻阅过《犬经》,也想象不出里边都写的是什么深刻道理。我至少现在还没有志趣成为一个养狗爱狗的专家或者模范,然而,行文至此我竟也涌起一丝酸楚和不安的情绪来。因为,听岳母说格格前几天陪她逛早市时吃错了什么东西,正上吐下泻,卧床不起呢。宝宝也伤心得吃不下食了。



唐魁玉 2011年11月10日二稿

哈尔滨嵩山路99号 素心斋



出火成池 ——五大连池纪略

唐魁玉

从三棵树出发,我们一行八人在N先生的带领下,坐了七个小时的火车,在午后一点半到达了绥化城。又经一个沙哑嗓子的女导游的折腾和另一个满嘴跑火车的男导游的几番忽悠,终于迤逦至地下冰河的洞门口。

然后,就是排列队形领取门票,一个接着一个地往里头钻。因为这洞的熔岩形成时间可上溯至51万年前,所以,越朝里边走,就越是感觉奇冷如冬。我穿了一件T恤儿,试探着身子沿着冰面架起的木板栈道颤巍巍、寒战战地往里走,往里走,往里走。一个不小心还撞了头,索性急转几个弯道,一溜疾行地钻将出洞。然后,就像同车来的其他游人一样,边减衣服边看近旁的苍松以及青石板路面上体型巨大的蚂蚁,抑或再听翩翩横飞中的蜻蜓的嗡嗡声。

随行B女士的儿子紫布是个好少年,从头至尾,碎步缓行,一笑而出。旁边另一些南方来的游男游女,却借此逗留之间隙寒战不已。一刻钟后,那个自称“长得砢碜实际上也挺砢碜”的陆导,又将一团之人驱赶到了大巴上。穿过一条窄路和一片古火山次生林带,转眼间就到了第二个景观群落——龙门石寨考察探险区。

我和我的行者朋友接下来要做的功课便是顺着一条石塘中修有的幽长达数千米的木板栈道穿行。于是,我们在传说中的“秃尾巴老李”(一对兄弟山)的注目之下忽而安静忽而大声喧哗地通过此地。挨着个去看茫茫石塘里的黑色石头,并时不时地站在透出刺鼻怪味儿的丑石上合影留念。导游还指着一块石头上的苔藓用自己手中的矿泉水淋湿显形,就此博得大伙儿的啧啧赞叹。

再往前走,这群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队伍就拉开了距离。有对白桦、云杉和水曲柳感兴趣的就去看树,有喜欢达子香(又名映山红、金达莱或杜鹃)的只好去观花谢落的景象(因为已过五月花季),有怀念儿时山丁子记忆的就仔细地辨认其果实花样的异类之处。其间遇有一奇女子,与母相伴。她身形姣好,边走路边拍照,竟能做到一声不响。几个小时下来,也没见她和她妈妈说上一句话。我很佩服这样有定力的人。

这是一片既神奇又令人伤心欲碎的石寨。远古时代形成的石塘连同郁郁葱葱的常青林一道,构成了一个怪石林立、苍颜冬青、古塘翠柏、遮天蔽日、气象万千的天然世界。来不及欣赏古寨城堡的种种景致,也顾不上小心翼翼地踏触达斡尔猎人日久天长踩出的“寻踪古道”。我们就这样漫步于石林、云天之间,浩浩荡荡、顺坡而下,悠哉游哉地转回出发地。

傍晚时分,游人如织的样态再次现形。行者有疆,饮泉水为上。群聚于地质公园门墙之外,行至模糊不清的“益身园”牌坊再过狮子立守的益身亭,就到了“人欢马叫”的饮泉圣湖了。清风拂柳、微波月影之下,人们一口一口、一瓶一瓶地接饮甘泉,而后又三三两两地到不远处去看泉湖瀑布(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小瀑布),去观赏泉湖岸边的药泉湿地和黄绿相间的芦苇。“好喝好喝”、“好看好看”、“好玩好玩”的各类方言土语,“现声”过来,好不闲适,好不欢畅。

返回驻地。吃罢晚饭。又补过夜宵,而后我与那少年隔床三尺,沉沉睡去。

一夕无语。直到鸡叫头遍、二遍、三遍之后,起床冲下小客店。来到街上,入座车尾,颠簸了二十分钟后到得前夜就餐之所。早饭一过,即刻开拔,直奔火烧云和山巅的火山口方向而去,以实现那个带团的陆导刚见面时就许下的所谓“看一个,眺一个(指两个景点)”的游览愿景。

且不说入此森林公园之门有多少“伤不起”、“受不了”的经历,直扑那登山临坑远望池群的主题。从《宁古塔纪略》中的“天使到彼查看”的记述可知,“于康熙五十九年六、七月间,忽烟火冲天,其声如雷,昼夜不绝,声闻五六十里。其飞出者皆黑石、硫磺之类。经年不断,竟成一山,兼有城郭。热气逼人三千余里,只可登远山而望”。又有清嘉庆年间成书的《黑龙江外记》记录:“墨尔根东南,一旦地中忽出火,石块飞腾,声震四野,越数日火熄,其地遂成池沼。此康熙五十八年(1719)事,至今传以为异”。读过上面有关这一带火烧山、老黑山的喷发文字,我们欣欣然、惶惶然地上路了。

简单地说,我们先是通过那“像大海一样的石头,像石头一样的大海”的莽莽石海(趁人不注意,我弯腰拾起一块标本),又穿越顽强不屈、生生不息的株株火山杨,再寻过因“采药救母”而获赞不绝的女孩儿和解救她的所在——仙女宫,再爬过九曲十八弯也似的山间石道,我们终于在九、十点钟的太阳照耀山峦的光景,气喘吁吁、如临汗浴、头晕目眩地登上了主峰——火山口。

烟火、雷声(据说是“高铁”的死敌)、黑石、硫磺、热气和火药。这些五大连池火山喷发后的典型意象中,真是充满了死亡感、“破坏美”和重整河山的大悲催。是时,斯人——寂寞的人类——独憔悴。

尽管我身旁的男孩颇不以为然地称之为“就一个大坑,埋死人倒是可埋十万”(我坚持说可埋十万以上),但毕竟是亲临其境,自此不仅可以一览来时路的弯弯曲曲,想见当年山崩地裂、岩浆四溢的火山喷发之后的悲剧性场面,更可以远眺那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大小不等(其中三池、五池较大,二池居中,四池、头池较小)、形态各异的神池。真个是“山对山,池连池,水接水”的一派天意盎然的景象。

借在这里休整的乘凉之机,我去了一趟火山口旁边的厕所(不似城里的洗手间),还给属蛇的女儿买得一条用山里黄菠萝木制而成的弯曲有致的小花蛇,费去老婆给我的十块大洋。在火山口,让我为之动容的不是那些被火山风化的僵硬的尸体,而是生迹杳然的沉寂。

倏不见这石海与火山的上空鲜有飞鸟掠过。我再次拿起一块暗红色的火山石,心下满是承载宇宙的胸襟。

至此,回哈的行程已定——绥化小城(这是个盛产贪官和庸吏的“北国名城”),其车亦大可悲。所幸所乘的“火车”和所登的“火山”之中,均有一“火”字,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巧合。就此拜别暖瓶里盛水的多、秃子多的“五池城”,“青春(我已木有)作伴好还乡”。

在即行即止的通往哈尔滨三棵树车站的火车上,我无心凑成一圈打牌,亦无意于看窗外运动中的、铁道旁的杨枝柳叶,昏昏欲睡且无法入眠。恍惚间,我梦见自己淋漓的少年血。从火山口那边汨汨流出······

“就这样,我泪流满面,且一路顺风”。

飘飘赤路间。



唐魁玉 2011年8月22日初稿

11月9日修改

嵩山路99号 素心斋



雪必将落下

唐魁玉

下雪了。

这是一种令人多少有点惊异的景象。对于习惯过北方的冬天的人们来说,实在谈不上惊喜,顶多是感到吃惊而已。

早晨起来,看见马路上很多人都现出了几分不适的样子来。或许是因为雪来得急,人们在身心上都还没有准备好吧。我妻子就是一个例子,她出门后又折回家换上了一件厚衣服才走的。女人大都对天气很敏感,何况她们对穿啥不穿啥也很在意。我望着她下楼的背影,很为自己今天没课不用上班而感到庆幸。心中暗想,做个大学老师有时还是不错的。这是个半自由的职业,只要不耽误了别人的课业,就可以落得短暂的逍遥。

每个冬季里,有些雪都必将落下,有些日子也注定要冰冷冻结。上帝真的是宇宙间的天才,他每每会给人带来惊奇的礼物,比如这场雪,这凝聚了冬之精魂的天气和有点坏的心情,都是拜他所赐。这场雪,似乎是一种初试身手的举动。上帝好像在说:瞧着吧,以后的日子里,我还要不停地考验你们。

黄河路上没有河,嵩山路上没有山,昨夜这里只有雪。一片雪,一片雪,一片雪地舞起且飘过······在光与影的情境里,我仿佛又领略了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和渡边淳一的小说里或凄美惨淡或淫逸艳丽的雪中人生。人生有多个面相,一如这说变就变的天气一样。

昨天下午,我从位于长江路和龙塔之间的黑龙江省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雪的预兆(我往往不把天气预报当回事,已经受到不止一次的惩罚),只是感受到了秋的肃杀和惨厉。我是说,当我没走几步就被可怕的暴风雨捉住了。我在开始那会儿以为自己可以逃脱,可是没跑出多远,就给淋成了一个落汤鸡的模样。穿过一家豪华的咖啡店的窗玻璃,我仿佛看见一个美女服务员在笑我。当时我一定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于是,我只好躲在一个石头柱子下边。风还在疯狂地朝我刮着,雨还在泄愤似的朝我倾泻,间或还夹杂着一些冰雹,噼啪作响(向毛主席保证,我当时特别担心田里那些没有及时收割的农作物的安全)。很硬很凉的雹子,一粒一粒地斜射过来,使我简直睁不开眼睛。透过镜片,我只能看见一地狼藉秋叶的景象。我顾不得许多,只是一味地往家的方向艰难地移动,而不是往我刚交过1080元网络电话套餐费用的网通营业厅的方位。此时此刻,我突然发觉我被包围了。

“上帝总是反复地证明自己是对的:给肉体以肉体,给精神以精神”,伟大的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如是说。糟糕,她的诗集在我怀里已经被雨淋湿了。还有那本格非的新小说《春尽江南》,也给我遇见的敌人(这位清华的住校作家刚好以前也写过一本叫《敌人》的小说)打击得不成样子了。看来他们南方人意象化的“江南”实在是文弱得可以,经受不住北国气候的种种磨砺。

初雪落在路边的石阶上、屋顶上,各色秋菜上和女人的头巾上。人们还来不及仔细地品尝秋的味道,就这样匆匆地给迎进了冬天。

其实,虽然第一场雪本身并没有多么重要,但却也意义非凡,它差不多已经揭开了这个城市漫长冬天的序幕。从此,人们将不得不告别温暖而又舒服的地方,离开清爽而又宜人的第三季。

总之,面对冬季的到来,人们的压力确实很大。当然,这压力主要来自于我们的内心还不够强大。

为了表示对冬天的不配合,我打定了主意,今天绝不再出门,也不冒然地走下楼去。

“哦,香雪!”(多年来,我一直不曾体验过铁凝式的雪香)下雪天,呆在家里真好,做个“蜗居的宅师”也挺不错。就这样决定了,我。



2011年10月17日星期一



秦淮河:我的姐妹(外一首《花杀》)


荷戈



南京的秦淮河

远近闻名而又绯闻不绝的秦淮河

和我几次擦肩而过的秦淮河

姐姐模样的秦淮河

妹子形态的秦淮河

使这南朝旧都远离风雪侵袭的秦淮河



秦淮河啊,你的刚烈-艳名远播

在写满国殇的街巷里,行者黯然失色

而我却长路复跋涉,慕名而来

怀抱着一部线装的《桃花扇》,思古悠悠的样子

从李香君的阁楼走到顾媚的窗口

沿着桨声灯影里秦淮河

的往日辉煌方向,我停步歇息

让我追随朱自清的匆匆脚步

踏上俞平伯当年熟透了的红楼丽道

而在香消玉殒后的古铜色围墙根下

我还隐约嗅到了晚秋的况味



嘎嘎,霫霫

嘘嘘,嘎嘎

我最感觉万分难过的事情

是柳如是的长裙飘过的地方

那一夜又一夜的花泪叶痕

连同钱谦益的书卷气,玄武湖水

的深蓝和清冽

拥戴着几近失明的大师陈寅恪

和他的英格兰拐杖,沉湎中的缅怀

绛紫鞮红间的尘缘——



秦淮河,我的姐妹

你不枯萎,谁枯萎

你不萧瑟,谁萧瑟



美丽凄婉的秦淮河

咿呀呀,我的姐妹

你是一个寂寞,她是一个寂寞

我这活着的还是一个寂寞

唐魁玉于2012.7.27



花杀



荷戈



早就听人说过

死神来了

水可以杀人

火可以杀人

雷可以杀人

荷花可以杀人

玫瑰花也可以杀人



我是花的老朋友

你们知道吗

这是个美丽而又神秘的夜晚

网上不再有人静静地聊天

车里不再有人频频地发送短信



此时此刻我的生命里留有许多间隙

从中可以塞满丰富的痛苦

和悲伤的夏花



花开花落本无所谓伤心不伤心

就这样陪伴着剩下来的花神

我空出来的咖啡屋

你们正好可以彼此相拥而入

无须服务生见缝插针



亲爱的

你可以将我制成

一串花瓣

或者一壶绿茶

因为我爱你

你便可以随便处置我

包括用百合花蕊杀了我



一场京城的暴风雨形成了积水潭

积水潭边躺着一些尸体



还有一些美丽的尸体

躺在下一站的积水潭



有证据表明

那些被杀的方式又花样翻新



比如花杀

这是一种不温不火不死不活的

死法 执拗的花鸟型贺兰石

整个悬在半空中



它在最后一秒种落下时

我成了第三个周遭满是杂草

和野花的

墓碑的

新主人





注释:“荷花是杀人的花朵”句子出自诗人顾城。



唐魁玉作于嵩山路99号 2012.7.26










别犹未别


——献给我所有大学同学的歌



唐魁玉



诗序

京师大厦二楼的纪念鼎上,可以再添一页小叙事:1984年7月由启功先生亲笔手书的《别犹未别》班册,早已成为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80级全体同学毕业前夕分别时的美好见证——永存心间。而2010年10月这些同窗旧友的再度聚首,随着时光的飞逝,又终成日后可资追忆的蒹葭往事。《九歌·橘颂》云:“愿岁并谢,与长友兮”。诚然,古人诗中多有伤离的佳构,也不乏感遇的文字。而今正所谓:“母校在,虽远游,游必有回”。亦堪称:“长歌当乐,友谊永续”。

秋风吹松江,落叶满冰城。按此《别犹未别》的内在精神,勉励自己记下这段史上最浪漫的哲学生日志。每人一则,欢迎对号入座。涂鸦之作,以情为重。若有灼伤,并非本意。我喜为诗,然更爱你们。切切,切切。是为序。



1



外方内圆的形塑

注定了与真理的相遇

那分明是青海湖的底色



水立方 自西向东排列

你没有面具,你是透明的

除了雪莲花,还有心竹支撑你的存在



2



这个女生不太热

因为她走过荒凉的丝绸之路

醉后又被天山使者如约召回



就这样,就这样

她静静地生,悄悄地活

不给罗丝们留下一丝半点希望



3



分别那夜的眼神

像被南海舰艇划过水面的痕

你是如此淡远又一往情深



雍和宫附近传出的不都是女声

还有你的声音,惠来的风

告诉我:“以利沙伯的时间满了”吗





4



很想托付你为我打造一身行军

的甲衣,在铁狮子坟旁

我要尽力做出无悔英雄的模样



现在的你端坐于石景山的山头

在虚拟的社群里,从六月七日的月光

的族谱里——朝我(们)这边微笑



5



大洪水过后的铜陵

命运,一半掌握在一片林子的手里

还有一半也掌握在一片林子的手里



于是,你只好在巢湖边上筑起胥坝

那些白衣天使还不曾婚配

没有一个可供你鉴定的孩子



6



少女织就的彩色礼物

宛如一朵满身积露的野花

三十年后且听风吟,且看花开



京师大厦门前的那条大道上

午后的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缠绕于车水人流中

多像我们过往未经审察的人生



7



顶着一个中国最古老的姓氏

还顶着一颗拂晓前的星星

你最终呈现给我的是一双狡黠的大眼睛



牧羊人,哦,我的会弹吉他

也会单相思的伙伴,看哪——

如今街上仰慕你的人已明显增多,却无意被你穿过



8



据说忠臣大多遭贬,或受陷害

而豁达如你的人会获得升迁

有人在海南观天,有人在潮州坐禅



老杜不是赤色的甘棠,不写诗,不藏奸

惟有杜康、烟叶和花蛇相伴

他的皮肤很特别,犹如贞元年间招远美人的面色



9



“安静点,安静点

请让我来宣读一下这次聚会的日程”

瞧,我当年下铺的兄弟多像来自北魏许昌城的干部



这个河南人惹谁了

在赤裸的梦里要受我等的奴役和蛇蝎般的纠缠

何以还能在那年夏天广安门前把我从行人中准确地认出



10



作为丛林法则之外

的谦谦君子——一个十八岁的穆斯林男孩

你的名字与你的素质是那样的一致



以至于我不懂你何以会从宁静之城来到稷下之都

不远千里去寻访田横五百义士隐居的所在

并毅然决然地踏上当年荀卿及其弟子走过的恶之路



11



这里将一如既往地飘起寒江雪????······我闭眼

感受从未有过的孤单;真的很孤单

我能忆起那些源自于380信箱的故事



关于北京,香港和纽约

迁徙与漂泊,事实上,构成了

你神秘的、007般的生命履历



12



在琼钩半上的宁谧时刻

你也从“海外”而来

朝着北方的河岸奔驰而来



一个热带雨林中的隐喻

轻轻地爬向位于天边的山脉

爬向你,与青铜时代酷似的你



13



艾尔莎的双眼里

的五月之水偶尔会流露出对时间的感伤

这暗示的是一个被放逐者的心境



隔海人在雨中的某处

暮色降临的北美洲,你一声不吭

也不回来与我(们)重聚



14



因为梦里梦见你是块慈祥的石头

躲在身后的我也变成块不酸的石头

云随心动,草随树绿



坚强的你将被置于潇湘之山巅

因为此地是废名的妆台

惟楚有怪材



15



何其遥远而又炎热的夏都

致使所有的人都在蓄情以待

而你的等待乃是更贴心的等待



关于你作品的夺目品质

已然无可挑剔;至于你所花的心血也已进入历史

你以你的方式“吩咐我(们)起来”①



注释:

①引自《路加福音》。



16



汪洋之中没有一只任你逍遥的船

没有云翳隐藏着的雷达天线

也接收不到通灵者的信函



江风引雨,秋偎栏杆

你用苔藓色的鹅卵石

用布满血丝的眼眸掷出你的球



17



来自鄂西北神农架的“妖童”①

最懂得制造快乐的价值

那些以瓦罐形式储存起来的吉祥



随着光阴的无情逝去,风信子

再也无法面对汉水保持沉默

因为秋桐已经开始抖落它头上的叶子





注释:

①妖童:即俊俏少年。见南朝元帝《采莲赋》:“妖童媛女,荡舟心许”。



18



在庐山脚下

蝶湖岸边

总会时不时地传来神秘的水声



而在九江城的另一端

却被红色之水抛甩下来的滚滚流沙

堵塞,且溢满漂开的果实和无言的志儿



19



宁静的南国之夜

沿着漓江碧水的走向

发出比暴秦还要脆响的月光



这是一种白色的持续存在

一片海,一如一片和谐的世界

有赖于你家中那棵月桂树的庇护



20



沿着北回归线

和元大都的中轴线。往北,再往北

便是“地狱一季”——可以知生死①



“那石头中间

有一个厕所——

来,我带你(们)去”





注释:

①:地狱一季:系法国诗人兰波的诗集名字,这里取其悲悯人生之寓意。



21



打开柏拉图《王制》的手

翻卷里边味道难闻的残页

你会发现战争与文明的诡秘信息



一颗从小生长在淮河岸边的蓝色中国芯

被一群女娲的弟子所驱使——

“再等等,还有几个同学没有来”



22



如果我的视点止于街上

那请允许我仔细地观看

我又观看,见自由人站在王府井



一个外文书店的旁边

没有固定的女人——

“我不说了,下一个吧”



23



你说萱草可以使人忘忧

沪上的熏风着实可以让人陶醉

云飞泥沉后的一哭,想必也会感动这不夜的京城



“我太激动了,不好意思

我有点失态了(在失态的季节)

我真的是太爱你们啦”



24



那并非华服的中山装,可以引领一切

从山西的石棱城到燕京的胡同

包裹且散播着只属于你的声音



极目远眺,耳听八方

你喜欢和平,然而你

更爱你的车



25



有一个叫禾木的人为贫者摆设了宴席

这个人的风度无与伦比

这个人就是你,而不是上帝



秋后树的外表会发生着某种变化

像一些雨来了还不曾被拾起来的田间麦穗儿

时光倒流,所有的记忆之裳也不曾褪色



26



鲍威尔诗意地栖居于偶然之湖上

你却以一个占卜者的身份

远离彭城、丰县的渔湾



在回头是岸的江边

有无数姣好的女子和血气方刚的少年

还有你,如期归来且提早离去



27



不是鲁国上空的圆月,我告诉你

是这些泰山半山腰上的五棵劲松

洒脱了这个名气不小的国家



一个十三岁的少女。坐在午夜的金水桥前

在女孩与毛主席像之间不再有关联

你是繁华足媚的风行者



28



香樟树的味道好极了

样子更是无比伟岸

在这秋天君临大地的时辰



在你我之间

有横亘华南的十万大山

却没有需要解放的台湾



29



古时候有铜街丽人唱着《陇水歌》

她们就这样婷婷似月,凝情待价

穿梭于会宁和江宁之间



我信奉息事宁人的兄弟哟

行之既远,登临又何必怕高

快快折下你杜若之申椒以自守



30



一个自称老派的男人很是年轻

一个自称不够浪漫的男人骨子里最是浪漫

因为只顾及内在的刚强方显得外表的柔弱



这刚好折射出一部分男人存在的价值

在这喧嚣的尘世里唯有你是永远学不坏

的狄欧根尼,可惜别人不是你





31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去守护两个并非伊豆的女孩

和永远比两个多得多的夜晚



所幸东京都的稻之城,犹在镜中

一个瘦弱而美丽的母亲

一口樱花落尽的井



32



秋声簌簌,阳光洒落在香山上

青春如流浪的光线,且青且黄

日渐萧瑟,趋近生命的抑扬格



静默使你凸显勇气,不骑马而改骑海而来

你用灵巧的指尖,把玩着破碎的海浪

而无须再借助父辈逻辑的力量



33



旧事如尘

那场温室效应如烟

到头来,谁还恋这微分的变换



如今的神州早已略见端倪

或者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

全面禁声后有些事还在继续



34



从掌心里看草原上升起的太阳

总有一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一切都像雾里看花



你是速记的天才

还是一个超级模仿秀

当你数落秋天,秋天疯了



35



果仁张的宇宙

是一杆两杆的月亮

浩瀚的海,以及吃也吃不下的领外将花



你趁着平淡的月光

只等麦斯米兰

飞临天津,飞临天津



36



你的名字,连同窗外的梨花

简简

恋恋红尘于此味此境



但凡欢乐都从缘中而来

端然有忧色

色即是空





37



北方的田野

追不上吴国的地平线

除非季候风制造了新的奇迹



这些风

将远道而来的客人

推向多于五车叶的蓝夜





38



我喜欢站在海边

看海的曲线

就在那儿还顺便看女人的转身



在三十年前的秋天

我第一次看见你踅入的海岸

那是由力与丽粘贴成的双桅船



39



清晨的雨声,来自一场风暴

从一座办公大楼

驶向另一座;连击空白后



从中华世纪坛边上的那个地铁站口

它变成了若干纯净而亲切的汉字

扎扎实实地倒悬于众树之上



40



浮萍

二十六年的离愁和四年的别绪

朝着我们过往的校园小道凄美地摇曳



一班两班的群落

被无名草所迷散的鸟儿

将其伙伴在秋后的一个下午一一聚齐



41



你是水绘仙侣中的一个

出污滩而不染的海鸟

身披中国红,呢喃不已的精灵



大海赋予驻守者各样的变体

比如像包容一切的芭蕉,腥味扑鼻的海草和自强不息的珊瑚

一阵潮涌过后,我见到了天赐的谜底:“白云在上,鸿雁自出”



42



“在嘴边儿,就在嘴边儿”

久别的人就在嘴边;像维特根斯坦的词语一样

逗留,而绝不轻易地被说出



或许是光线过于灰暗

或许是记忆之门年久失修

亲爱的唐山大兄:还是先赐我一拳再说吧



43



女子于役

不知梦里泛起谁家的柏舟

抑或是与谁人一起践履白山的宿莽



悠悠岁月

你的苕华依旧

墨米离离①,参叶青青



注释:

①:墨米:系指玉米,传说中由墨西哥传入我国。



44



秋霜不敌寒树的冷清

天河渐没,落叶纷纷,香愁遍地

难以挽住嘤嘤的鸟鸣



那一片孤寂的山楂树正欲集体逃离

而余曲未终的朱鸟

仍滞留于群枝之上,不忍归去



45



一杯茶

一支烟

听着海风望着蓝天



依黄鹂以葺宇,伴鲛龙而卜居

此生可乐,秀色可餐

此情可倚,何人所施



46



若挂角之羚羊

无迹可寻。在蓉城的茶树上

龙池居士美妙的暴力近乎疯狂



当茉莉花香气袭人时

你是全能的缨络

媚惑地包围着三十年的惊情



47



想起你的同时

便想起了从前的草绿色军衣。我简直

有些局促不安;像刘诗昆手下有节奏的乐音



撩拨我心 撩拨我心

我看见的是用三原色砌就的紫禁城墙

已不全是当年的红砖绿瓦



48



我迫不急待地向你

宣布我刚发明的一句有毒的名言

幸运之国强于不幸之家



我知道你,亲爱的,生于湿润的盆地

征服力胜过蜀汉桃园结义的皇叔

出生入死,你是身先士卒的大哥



49



史上那些大智大勇的人

心灵也会有懦弱的时候

除非你是一个没有局限性的人



请让我们向苏格拉底学习

直到生命的最后关头

绝不轻言放弃做一个真正的人



50



灯市口那簇熟悉的灯光

掩映着你半生的脚步

你对飞翔的雨说,你只要这抗争的过程



为了你俩的爱和灯芯绒般的幸福

你可以不要一切

包括你和那该死的病魔。爱有来生



51



我决定这样去写一个人

像荷塘月色下的“不乖乖”二长今

而不是多年前在壮乡带头闹暴动而紧握手枪的韦拔群



从疼痛到疼痛,中间隔着

无边的夜;从柔情的雪到锋利的雪

隔开的是你重新找回的马氏信仰



52



勇敢的哈尔滨人,在艰难的日子里

尽最大的努力去温习爱一个人的艺术

这是世间一次最美好的人生体会



从难忘的1984到1988

在你身边我目击了一场真实的爱情

此后的墨尔本便成了你梦醒时分的爱城



53



魅力如同一样透明的东西

它给远方的人带去足够的力量

而你本身还浑然不知,伤心



那时我只是暗自为我的周氏兄弟伤心

甚至常常为此忿忿不平;从陆战到海战

你们爱的实践使我深受触动,大开眼界



54



赵国公子的神箭一旦将你的心射中

危险和羞愧就已从此注定

当然从此注定的只是爱情,不是别的什么



重要的事情还不止于对结果的捕猎

因为在去往老虎滩的路上,追求者

想必有如高唱《雅歌》的待罪羔羊



55



做人就得像你那样豪气冲天,彻底放开自己

想爬树就爬树,想登机就登机

想说日语,就绝不说英格丽斯



就算是同学聚会发言也要勇敢

不要扭扭捏捏,吞吞吐吐,不好意思

该夸就夸,该骂就骂,绝不手下留情



56



周口不是周口店。但也有一些关系

从中原大地的边缘缓缓吹来的风

侧耳倾听,那些唐宋元明清的事儿



常常也连带着黄河边的亮话和俊友

比如近来气候变暖,官商有所勾结

比如你的双胞胎里的女儿考到了清华园



57



建生,渐生,监生,你不是电脑属性里的剑圣

我恍惚间听到你的名字,在我的耳畔回响

回想的声音一直不断:从金陵到南京,南京



如此屡遭屠戮的城市,却也演绎出无数悲情的故事

被拦腰切开的莫愁湖水随意荡漾;此外有谁又可以

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上不为所动,而况醉舟



58



有些人只适合思念

有些事只适合想像

有些村庄只适合远足——旅行



圣地亚哥是你所移居的城市

她的静女处子般的生境品质

委实叫我(们)艳羡、感动,并心驰神往



59



十月,所有返校的人都来到了广场

在有着奇形怪状形象的图书馆对面

那排座椅上后现代似地合影;可是你没有来



十月,所有如约返校的人

都到奥运村的鸟巢看鸟,可你还是没有来

这里的秋天很浅,也很快乐,就像柳树开花



60



我张开臂膀,微微伸直我的手指

我无意于使用我的手指按着键盘写诗

我的手指僵硬,唯恐有情难诉



我盗用五千个汉字,握紧我僵硬的手指写诗

我的手指纹路纵横,交错纠结犹如我的《别史》

我如玉,随风而碎,唯恐辞(瓷)不达意









2010年10月28日初稿

2010年10月30日修改

于哈尔滨工业大学

北京的爱情故事


荷戈



当爱情被北京故事里的孩子们

不断地以低调唱响的时候

我感受到的不是爱情凝固后的深度

而是爱情流动起来的高度



尽管我脱离爱情已多年

可我还是可以清晰地分辨得出

久违了的那只属于爱情的声音

回荡于许多守望中秘密的麦田



我的妞妞,我的天堂

惟以青春的被窝

玛尼石、玛尼堆

垒起的玩具般的坟墓

滑向杂色的时光

和逆向成悲的永定河岸

——爱的不永伤



我就这样,五集十集地看下去

一直看到那个可怜的云南女孩

被一头撞到——



人死没死我不知道

二环抑或是三环的汽车还在继续奔跑

我将这些情景摄入眼里



她仿佛被呼唤,她仿佛被呼吸

此刻的我很冷漠——

我真的一点感动也没有

因为我坚信她定会被惊醒——

被导演开拍续集的叫声所惊醒



京城的天色已近黄昏——

我丝毫不怀疑那张美丽的脸

还会被含泪的遥控器一一翻开





唐魁玉 于嵩山路99号寓所

2012.2.9

为什么清明节我们不可以说快乐?
唐魁玉



停下所有手中的活,跟我说快乐

用骨灰级深沉的语调唤醒墓碑上的红字

让一片夜空划破另一片夜空的静寂

清明的树,根须里透着悲哀的情绪



为了感受人鬼间四月的天气

在天涯边上浪迹天涯。我浪迹天涯

给菊花穿上橘黄色的熏衣——

白色轿车换上美丽的少女司机



她是迷离的冬青,迷离的青鸟,迷离的鸟翼

我徘徊于街头;徘徊于清明头道街

我写这首诗不是为了凭吊哀愁,我就是哀愁

我以为鬼节可以说快乐呢。我错了



让金甲虫爬进樟脑味扑鼻的黑箱里

让下意识的她轻轻抹去老屋墙上的斑点

因为母亲的离去就意味着家的解体

从此不再有用于储存眼泪的理想容器



山风吹绿了长白山北麓的那片墓地

也吹动了埋葬家族先人青春坟茔的蒿草

为什么清明节我们不可以说快乐?

因为有些爱我们的人已归于自然,随风飘去。





2012.4.3 于嵩山路99号寓所

孔子与章子怡(外一首:《七月的扬州》)
孔子与章子怡



一千个孔子
也比不上一个章子怡
因为这个比孔鲤还难养也的小女子
会爬树 能使剑 善用情
从一棵竹子尖儿爬到另一棵竹子尖儿上
轻舞飞扬,宛如西施之浣纱兮
她虽看不懂《春秋》和《周易》
但手起刀落可以杀死一屋子的比尔

在等待荆轲的日子里
她爱上了《论语》里爱提问题的勇者子路
对此,孔子开始时一无所知
圣人播种的总是仁爱,收获的却是情种
于是,他面朝黄河,仰天长叹
逝者如斯夫,不舍女子
礼崩乐坏兮 卧虎藏龙

在一千个孔子追捕到来之前
子怡含泪刺死了情人子路
砍倒了一千棵苦竹
还有一千棵蔷薇
血染红了她美丽的腰肢

作于2006年10月3日清晨



七月的扬州



七月的扬州
我走进记忆的深处
唐朝丰腴的街头
仔细地辨认美女的遗迹

那是一段王维走过无数遍
还写过一首诗的街巷
人闲桂花落
夜静春山空
只是这座苦城中
已不再有婉儿的琴声

七月的扬州
骄阳如火
我漫步于瘦西湖畔
清代残留的篱墙边
追寻冯小青凄美的踪影

远处繁忙的古运河上
有一条神秘南下的官船
载着皇帝和他的同志们
来自徽州的盐商正等待进献

我站在长安的一棵芙蓉树下
眺望南国寂寞的天空
看烟花逝去四月后的红萼
纷纷的开且纷纷地谢


作于2006年10月8日晨





父亲的自行车(外三首)
父亲的自行车
唐魁玉



父亲离开了我,

他的那辆自行车还在:

就孤独地停放于五楼的过道里。

而且,二者都已不再说话。



从我记事时起,

特别是从我上大学那个秋天开始,

就总是看见他人车形影不离。

它就是爸爸的奥迪,接送我无数次的兄弟。



其实自行车早已破旧不堪,

骑车人也早已以步当车。

他为生活所迫,但却从不忧伤,

因为他已经习惯于长久的沉默。



在少年的记忆里,夏天的莲花

像一对淘气的车轮;它们转动着

自身,并在他的脚下花果飘零。



夜光杯里的春天,雪花终止了心跳。

父亲累了,我的父亲累了!

他已习惯于永远的沉睡,

我知道爸爸挂了!时过境迁

可我还是不习惯他这样不辞而别!



永别了,父亲
唐魁玉



几个月前离家时,

我掩上门的那一刻,

还不知道那竟是永别!



沿着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头路

往西。有一排橙色的房子就是

爸爸工作过的单位——



青鸟围绕着它的屋脊在鸣叫。

三月九日十点时,一个不祥的

预感斜刺而来:我的脸色很难看。



天哪!那就是我可怜的父亲

绷紧的心脏——一瞬间

停止了跳动......



2013.4.9

父亲的骨灰
等待父亲的骨灰出炉,时间过得很慢

时间仿佛已经停止,或者已经凝固

料峭的寒风在冰冷的窗外一直打转

同时也向我单薄的袖口无情地倒灌



那个通往天堂的窄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个声音顺其自然地传过来传过来

传唤逝者家属的音调刺耳地清楚

我知道这是父亲生命转型的信号



我和弟弟急步跑到父亲的骨灰车前

就像孩提时的我们依偎在他的身边

然而这次父亲却收住了慈祥的笑容

然而他的骨殖在我的眼框里开花

开出的是一朵又一朵哀伤的花朵



在殡仪馆司炉师傅冷静的指挥下

我的右手和弟弟的左手分工两处

小心翼翼地拿起被分解了的父亲

当我看见他的头颅、胸骨和四肢

的样貌时,我们的内心万分痛苦



一种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触使我心碎

我突然落泪,如风筝掉线般地哭

我突然想起无数童年的往事;还有

他的几十年的关节炎已无须再治了



从此远近闻名的治虫大王无须呼吸

玉米螟虫和赤眼蜂的精灵无须逃逸

芳香的蝉蛹也无须梦游,因为父亲

是红布包裹着的唯物主义者,或者

父亲是神,是我的神,是我们的神



在亲爱的父神的明示和默默敦促下

各种昆虫会穿越故乡美丽的原野

风信子会穿越形而上的长空与天湖

并将我们的梦引向有他在的林中路





唐魁玉于嵩山路 2013.4.9

送火——给父亲


唐魁玉



春天来了,

爸爸还是走了。



沉默被夜色划破,

记忆被流星撕碎。



就在那一刻,

残雪遗在红松枝上,

同时也留在爸爸的坟头。



在丛林深处,

我燃起了一堆篝火。



为的是给黑暗提供光亮,

给爸爸送点温暖,以及

帮他建立起不害怕的感觉。



唐魁玉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

水果的意义(外一首)
水果的意义
唐魁玉

四月的风吹我,同时也吹拂

我桌面上摆放着的各色水果:

用比香水还香、比青春还青

的味道。在某个特别的时段

一些吧台上的水果也诱惑我

像有毒的女人一样诱惑我。

我不是水果,我仿佛也成了

水果;水果不会旅行,我是

水果旅行的影子。我有靠近

水和果两种美好事物的天性:

犹如我梦里那场下个不停的

雪,慢慢地我就成了白沙果。

水果自有水果的伟大意义,

不像我的大部分同类是吃货。

有的水果的意义大到可超越

所有吃水果的人的生命意义,

有时水果意义小到近乎乌有。

然而,我们还是执拗地爱它。

爱它,就意味着想要见到它,

充满柔情地抚摸它,或者吻它。

但人类的弱点决定了爱它就吃

它,越是爱它就越是想吃掉它。

一个拒绝爱的人,或许她的爱

会更深;正如我们不拒绝芒果。

我们永远不会拒绝某一两种水

果,因为那是我们真爱的水果:

比如俗气的要命的国光苹果,

比如出落得妖精似的火龙果,

比如处于未完成时的无花果,

比如女子护肤的佳品牛油果。

随着春秋季节的加速度变换,

你可以让自己像孕妇一样悠哉

地听着鸟叫的音乐,吃着宁静

中的吐鲁番葡萄。从来没有

一种欲望能够将嘴跟某种事物

长久地黏在一起。除非水果,

除非水果可以做到圣洁的一切。

水果是通向爱的物质。在分离

时吃着给人带来压力的鸭梨,

感到伤感——来自内心的坚持

犹如坚果。即使是嗜好台湾

榴莲的人,也不会梦里成为无

敌的王者。因为味道好极了,

就毅然而然地走向可耻的一面。

水果偶尔也会体现出一点历史,

一点虐恋,一点温柔的暴力:

像结构主义者一样一口口地切

割它,像后现代主义者一样一

片片地啃它。相思果可以摧毁

思念的意义;新疆西瓜和海南

椰子不通消息,隐喻着起义。

水果的故事也值得人们注意:

犹如曹孟德手里抓着的枇杷,

杨玉环得自快马加鞭的荔枝,

以及毛泽东赞叹的西山板栗。

春夏之交的雪,残留着果汁。

五月的鲜花,将孕育出新果;

那甜美亲和力,我确信不疑。





唐魁玉作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

2013.4.30

死亡的样子,异于存在
唐魁玉



死亡的样子,异于存在

异于另一个岸

行者拈花的微笑

我从彼岸而来

遮身避体的东西

惟有澄明着的真理



死亡的样子,异于存在

异于危险中的尸体

我从本有中走来

当肌肉组织离开心灵时

记忆拉扯着我

我在世界的背后



我隐约听见上帝在旋风

中的声音:我确定

我仍在受苦

我最后一次受苦

因为一切天注定

我所承受的都是我不想要的

这些轻浮的异物必将漂游



求你留下,我在路上

我哭了,求你恻隐我

我从前伤害过你

现在宁愿为你所伤

我是你的

因此我渴求一死

在你纤柔的手里





唐魁玉作于哈尔滨嵩山路99号



在雨夜,清晰的飞机跑道上(外三首)

唐魁玉



在雨夜

清晰的飞机跑道上





你缓缓地离开地面

爬向云端

就像雪莱的云雀



2013.7.28.

同妻泪
唐魁玉





七月。泪水足够用来悔恨!

从低声啜泣的点点哀愁,

到倾盆大雨似的愤怒释放,

哭干了火热的夏天。



拿一把杭伞,小心包起

雨嘉炒菜的刀,

匆匆离开丈夫的视线

扫荡过N遍的空房间。



在不远处,在不远处

像一个“贱女人”一样的瑾萱

正悄悄地哭诉。从这辈子

数落到下辈子:无奈且伤心。



天涯社区里,哭声泛起一片蓝

鼠标被眸子敲击出血丝;

越是虚拟,就越是痛苦,

惟有裹紧被子进入怕人的梦乡。



2013.7.28

观音,或还给七夕



唐魁玉



如果好事可以成双。



我只愿

得到你雨后的青睐。



并且把心愿

奇迹般地说出,然后把我们的秘密,

连同一些不宜生长的东西,还给七夕

还给忧郁的七夕;那个许愿树下的香炉,

那个香炉里的清新,她就在

蔚蓝色的银河系的边上

种植秋橘,

直到我们一起离去,

且再次相遇。



作于2013.8.12早晨.



秋天来了,树叶还不曾落地
唐魁玉



秋天来了,树叶还不曾落地。

我穿街而过,我的内心无比迷离。



一阵密集的细雨愀然飘下。

我穿街而过,并追忆你的名字。

我不再叹息,我很有勇气。



夜里你会放歌,和我唱同一首

离歌,在某条路上轻声哭泣。

而我将同你一起在马路上行走,

并继续陪着你轻声哭泣。



我已经看见你夜里同我一起

在马路上轻声哭泣,可是当你

沿原路走来时,我止住了哭泣。



对于树下的我,那是一个隐喻,

一个充满灵异氛围的九月故事。



2013.9.1

毕业季,夏花开在雨丝里(外三首)

唐魁玉



毕业季,夏花开在雨丝里

请别看我的眼睛

因为心一酸

就会流泪

当泪水滴落在雨伞上时

走上湿漉漉的步行街口

在夜色迷蒙中悲泣



毕业季,夏花开在雨丝里

请别看我的眼睛。我听说

今夜有五十年一遇的暴风雨

当这个消息连同树叶滑落时

你可以靠近它;但千万不要

抓紧它。看见自己背影后的果实

从此,你的视线再也不要离开它



啊!毕业季!你对绵绵细雨厌烦了

你开始渴望暴雨如注的那一刻

仿佛我会看见你大哭——晶莹的泪珠

涌上你蓝色的眼眸

我知道,这场暴风雨的来临

将席卷大地;天空

将在静候的华音中最后哭泣



我相信,传说中的毕业季的尖峰时刻

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就在铁树开花

的那一瞬间。今夜,我在忧伤中等待

暴风雨的来袭。如果它当真如约而至

我想成为你最心动、最勇敢的相遇

以及最不舍的告别。毕业季已不幸

变成了万分奢侈的雨季

夏花开在雨丝里



为什麽这雨下个不停

因为我们的爱总是无限延长

却又不同凡响。水上花开

可以缓缓归去——就这样;你

无声无息地走......

我在路边

默立







2013.7.2夜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别亚楠
唐魁玉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你是七年前初放的花蕾

如今的甜蜜果实

被你呼吸的空气,一定知道

你来到这里已经很久了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你是亚洲的楠木

充满了对黑土地的眷顾

因为你是大宋的女儿

你的生命源头在李庄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即使我是一个笨老师

你总是一个值得娇宠的乖女生

从对甲流适应到对同妻反抗的分析

你的才气始终令我叹息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随着情感热季的消退

我必将迷失于与你的别离里

那个十八岁的如花豫女

永远定格在美丽的二区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命里注定你需要缓缓地离去

就如同陌上花开的古典诗句一样

离子的眼泪打湿了练车的手指

除了伤心便是深埋记忆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随着太阳的照常升起

一朵乌云略过。夜色中的星星陨落

你说这样可以让世界渐渐远去

然后你再第N次地去丽江旅行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果汁儿来自忧郁的树林

来自曾经呆在一起的回忆

尽管我们会继续拥有它们

我确信往事不死,以微笑之姿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我们横过一条名叫黄河路的街道

靠近我们的还有貌似尚武的嵩山路

和你家乡的真实故事一样

它意味着我会常常把你想起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所有的相遇都是一个梦

即使它存在于看不见的哭泣

因为青春如此强大如此华丽

比如当我死时,你还将活着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其实我的心愿远不止出一本诗集

愿望,像一棵任性的果树

滑过你将去的那个花样城市

并且我的心事绝对大于洗脚之事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南国如果没有适当的雨具

请把我刚出土的金缕玉衣带上

或者把你的影子留在树下

让我和它一同耐心等待你的归来



再见,我的弟子,我的李子

我真想和你们一道逃离这里

因为我被锁在这里已多年

简直是无法喘气

我多想也向南方的丛林转移







2013.7.14


必须记住你的名字——忆徒弟董磊
唐魁玉



我必须记住你的名字

因为你走得也挺远——

你是我所遇见的一个

内心最忧伤的学生;你

了解白雪世界的晶莹剔透

却哭着来哭着走

我情深意重的弟子



冬天来了。你用冻僵的手指

为每一个欺负你的女生拎包

语气温存且厚道

这分明预示着鄂尔多斯的风暴

将席卷传说中的三十万元大钞

然而你却被几个淘气的女生

埋在了雪堆里



我真的无法救你

我也无须救你

或许她们骨子里

懂你



草原的风景

忽地埋没于美丽的蓝天里

一切都准时地被偷窥

呈现出所有素朴的草叶

微小,且干练

恰似一种满不在意的样子



你是一块可靠的石头

却甘愿成为草原上的一颗

呼吸的植物。你这诚实的人

总是乐意将优点隐藏起来

而不像别人,将弱点放大

成为亮点。别人的微博里有故事

你说你的微博是清一色的打拐



但泪水是柔软的,石头

坚硬无比。第一块石头是你

第二块石头是你

第三块石头依然是你

在遥远而倔强的石头城里

我路过一道拦河的水坝

你静如处子,眼神四季分明



凤凰山,如此上升

以至于你想不抒情都不可以

可猛然间,会有一朵山花向你

绽放笑脸,就像又回到了你

初恋女友那里



我必须记住你的名字——

男生董磊。忘不了你

跟师傅喝酒的形象;忘不了

你被女生集体虐恋的模样

也许那天夜里你的眼镜丢了

你给第二个喜欢的人偷偷

买的手链

也不见了踪迹



然而,然而,在一望无际的

白夜里,你且歌且行

且惜别







唐魁玉作于2013.7.15



伤感的麦积山
唐魁玉



伤感的麦积山,我来了。

我顺着定西的路,

爬上了麦积山左边的佛塔;

在那热夏的午后——

我移步石阶,然后攀援

就像孙行者一样,体会神奇

的事物。当我将一片叶子

带上去,又将阳光收进眼底。

脆弱的心!我凝望着远逝的天水,

再追忆一下伏羲恩赐的山脉。

明净的天空,没有什么

地壳元素可以逼迫我——

我将自由上升,

且重归于此,在永别之时。

我看不见你,

只能看见你温暖的眼泪,

如同断了线的风筝

倒挂在一块洞窟玻璃上。



唐魁玉作于2013年7月24日

出版物

出版物名称网络社会的后果

作者唐魁玉

出版时间,完成时间2011-05-01

出版社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出版物名称虚拟企业和谐互动的社会管理研究

作者唐魁玉

出版时间,完成时间2011-08-01

出版社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



出版物名称中国消费之谜

作者何明升,唐魁玉

出版时间,完成时间1989-10-01

出版社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

简单介绍关于消费社会学的一部著作。属于“社会学者看社会”丛书的一种。曾被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黑龙江省图书馆等收藏。


出版物名称社会分配的鼎新与变异

作者何明升,唐魁玉

出版时间,完成时间1992-06-01

出版社天津人民出版社等联合出版



出版物名称公共关系的语言艺术

作者郭芙蓉,唐魁玉

出版时间,完成时间1997-05-01

出版社哈尔滨工业大学出版社



论文期刊

论文标题网络文化价值与网民的核心价值观

作者唐魁玉

期刊名称学术月刊

期卷522,(11):1

简单介绍学术月刊创刊55周年纪念号重点文章。


论文标题国企制度变革中工人维权的集体行动分析(核心).

作者唐魁玉,孙鑫欣

期刊名称甘肃行政学院学报(2013.2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全文转载)

期卷2012,93(5)



唐魁玉近期发表的学术论文
近五年部分论文成果(2007-2011):

(1) 唐魁玉 “全国城市生活方式转型与文化产业发展”研讨会综述,《社会学研究》2007(1);

(2) 唐魁玉 社会工程与管理国际会议综述,《国外社会科学》,2007(3);

(3) 唐魁玉 虚拟空间中的心身问题,《哲学动态》,2007(4);

(4) 唐魁玉 心、身体与互联网,自然辩证法研究,2007(10);

(5) 唐魁玉 从互联网技术的社会属性上看互联网社会工程,《科学学研究》,2008(3);

(6) 唐魁玉 工业遗产的社会记忆价值与生活历史意义,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11(3);

(7) 唐魁玉,解保军 论生产与生活和谐互动的社会理论基础, 《马克思主义研究》2008(12),人大复印资料全文转载;

(8)TANG kui –yu, The Resear of Interaction Behavior of Langless Peasants During The Cocial Adaptation . Woral Rural Observations.New York,The United States.2010,2(7);

(9) 唐魁玉,曲鹏 论虚拟企业与在线消费者之间的互动关系,《哈工大学报社科版》,2006.5;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财贸经济》2007(2);

(10)唐魁玉 近十年哈工大网络与社会研究述评:1997---2006,《社会工程研究》(第三辑), 西安交通大学出报社,2007.1;

(11)唐魁玉,曲鹏 基于复杂性的虚拟企业伙伴间的互动关系,《生产力研究》,2007(3);

(12)唐魁玉,郑毅 瘟疫环境下个体生活条件模式与行为的理性化----以20世纪初哈尔滨的瘟疫事件为例,《医学与哲学》,2007(4):52—54;

(13)唐魁玉、徐华 污名化理论视野下的人类日常生活,《黑龙江社会科学》,2007(5);

(14)唐魁玉 作为“意识形态”化的生活方式,《理论界》,2008(3);

(15)唐魁玉,何明升 虚拟和谐:网络社会的一种理想状态,《黑龙江社会科学》,2009.(3);

(16)唐魁玉,张妍 社会变迁理论视野下的人民生活,《黑龙江社会科学》,2008(5);

(17)TANG Kui-yu, LIU Li-ming.The Affection to Chinese Judicial Justice by Govermment of IPO---Taking the BMW Case as an Example,2008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Public Administration(ICPA4 th),September 24-26, 2008 ,Minnesota,USA.;

(18)唐魁玉,郑毅 基于哈贝马斯生活世界理论的瘟疫社会学分析,《中国医学伦理学杂志》(国家科技部核心期刊,西安交大医学院主办),2008(5);

(19)唐魁玉,韦薇 论博客休闲的生活的双重模式,《黑龙江社会科学》,2010(4);

(20)唐魁玉,虚拟企业和谐互动的企业家认知、理性选择与管理沟通,《经济师》,2010(11);

(21)唐魁玉,虚拟企业和谐互动的伦理规制,《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1(5);

(22)唐魁玉,交叉学科研究的认识论基础,《哈尔滨工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11(5):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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