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读总谱，用心聆听”
文：杨一晨
室内乐的核心是合作。然而疫情期间，学生之间无法见面合作。云端的视频课虽然可以指出每个声部的问题，但是在以秒为单位的网络延时中，学生完全无法合在一起。在特殊时期如何能让学生组合获得进步，这是一个问题。
在本学期第一周课结束后，我与宁方亮老师反复探讨云课程中的问题，为了弥补“云课程”的不足，我们对每组学生四重奏都布置了特殊的作业。我们要求组合自选三个不同时代的优秀演奏版本对比参考写一份聆听作业，由此考察每一名学生的音乐分析能力，这对于“双手发达”的演奏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在演奏一首作品之前，读谱与聆听是必要的准备工作。每一份优秀的弦乐四重奏录音都是集体思维的产物，通过这些录音可以看到不同年代的演奏者对于乐谱标记解读的传承与发展。对于作品的解读并非凭空猜想，而是对于乐谱的细致解读。这些细节来自于作曲家的个人风格、历史、文化。这一切内容都通过一代代的优秀演奏家传递至今，不同时代的演奏家在音乐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下一代人保留一些、擦去一些再添加一些。发现它们需要演奏者“细读总谱，用心聆听”。
图：宁方亮老师（右下）正在与中央音乐学院“圆四重奏”讨论作品。2020年“圆四重奏”在新加坡国际室内乐比赛中以最高分摘得比赛专业组第一名。
“细读总谱，用心聆听”并不容易。弦乐四重奏成员不仅要像音乐爱好者那样去享受音乐，更要像工程师一样面对乐谱理性的聆听。演奏者要将音乐还原成为作曲家笔下的一个个零件，仔细研究乐谱这张图纸，弄清原理后重新组装它们，通过长时间的排练让每个零件协调运转。演奏者的耳朵首先要有最为优秀分辨力，弦乐四重奏的纯律音准体系要求演奏者能感受音分级别（一个音的一百分之一）的音准差异。在这个细腻的基础上他们要学会分辨不同和声的性格、色彩、温度再将他们变成弓速、压力、揉弦等等准确的演奏技法，每一个细节都需要组员细致的讨论才能确定。“细读总谱，用心聆听”是诠释作品的第一步，它是感性与理性的集合，也是学生通向演奏家的必经之路。
今天我为大家选择了其中一组完成的作业，作者来自中央音乐学院大学一年级的“元素四重奏”。他们这学期的演奏作品是颇为著名的门德尔松《A小调弦乐四重奏 Op.13》，这部作品是门德尔松的室内乐代表作之一，它与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仲夏夜之梦》、《弦乐八重奏》齐名。
“元素四重奏”浅析了这部作品的第一乐章，在这份作业中元素四重奏关注的重点是版本的演奏差别，因此这些文字有别于音乐爱好者常见的音乐导赏文。通过图文我们可以看到学生对于总谱和经典录音建立了一定的认识，这对于大学一年级的同学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2019
琥珀四重奏 Amber Quatrtet
门德尔松A小调弦乐四重奏
录音版本对比浅析
元素四重奏
室内乐导师
杨一晨
组合成员
一提琴曹义昊专业导师：梁大南
二提琴王源专业导师: 贾婷
中提琴郭力天专业导师：王昌海
大提琴陈语微专业导师：孙晓淇
参考版本
I.Adagio-AllegroVivace(第一乐章柔板-很快的快板)AlbanBergQuartett-Mendelssohn:StringQuartetsOp.12&Op.13
Alban Berg Quartett（奥地利）
I.Adagio-Allegrovivace(Remastered)JuilliardStringQuartet-Mendelssohn:StringQuartet,Op.13&StringQuartet,Op.44,No.1(Remastered)
Juilliard String Quartet （美国）
I.Adagio-AllegrovivaceTinAlleyStringQuartet-Mendelssohn:StringQuartetsNos.1&2
Tinalley Quartet（澳大利亚）
在杨老师的带领下，这学期我们接触了门德尔松的第二首弦乐四重奏，这首作品创作于1827年，实际是早于第一首的，但由于都在1830年出版，顺序出现了错误，而后并没有纠正。第一乐章，慢板序奏转主部活泼的快板，奏鸣曲式。序奏旋律为门德尔松于1827年圣灵降临日而作的歌曲《那是真实的吗》的转用。主部第一主题由中提琴始，以赋格方式，与贝多芬弦乐四重奏0p.132的第一主题很接近。第二主题在第一主题基础上，细心地作对位法呈示。呈示部结尾无反复，亦没有发展部，以再现部兼发展部。
作为演奏者，聆听优秀的演奏版本是一种非常重要的学习方式，而选择不同的版本来进行对比，去发现他们的不同之处，则可以让我们更清晰地了解到各个流派、风格的演奏家们是如何处理同一首作品的，这样有助于加深我们对于作品的理解，从而更好地表现音乐。
这次我们主要分析乐曲的第一乐章，我们选择的是Alban Berg Quartett、Juilliard String Quartet与Tinalley Quartet三组弦乐四重奏。
Alban Berg Quartett成立于1971年，由奧地利维也纳音乐学院的4名教授组成创立，它是奧地利维也纳历史上的第一个专职四重奏演奏组享誉世界乐坛。Juilliard String Quartet成立于1946年，是世界最著名的四重奏组之一。自1962年取代布达佩斯四重奏成为美国华盛顿国会图书馆的“当家”四重奏组以来，他们一直在世界上享受着崇高的声誉。Tinalley Quartet成立于2005年因其“令人上瘾的声音”和“直观”的音乐制作而备受赞誉，目前已成为澳大利亚最好的古典音乐组合。
他们的演奏都十分出色，不管是在对呼吸的处理还是强弱的把控等方面，组员们都可以配合的非常默契、做到近乎完美的处理。如果仔细去比较，不同组别之间在风格上以及细节的处理上还是有着或大或小的差异。
Alban Berg Quartet 一提琴在第一乐章开头的柔板乐句给我们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与其他三个声部完美融合的同时也能很容易让我们捕捉到旋律乐句的歌唱性，将揉音处理的细腻且精致，极具表现力。他们将谱面上所有“f”标记处理的较柔和，像一位富有内涵的绅士。
Juilliard String Quartet这一乐段的速度与其他版本比较就显得稍缓慢，听起来旋律轻松悠长，音乐的处理也更加饱满，比如在乐曲16、17小节——柔板乐段的末尾处，较为缓慢的节奏就增加了这里的结束感，渐弱幅度非常大的同时音乐充满着动机，仿佛预示着快板的到来。
18小节，中提琴的开始颤音很轻，十分巧妙地隐藏在了四个声部之中，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强幅度也逐渐加大，并且这种反差也是在三个版本中最大的，充满了戏剧性。Tinalley Quartet的整体性很好，不同于其他两个版本，Tinalley Quartet在音乐处理上相对保守，比如9-10小节一提琴的高音旋律，Tinalley Quartet的一提琴处理的相对Alban Berg Quartett比较平淡，她没用使用非常浓厚的揉音，而是用了明显的强弱对比来衬托音乐的走向，四个人的统一也使音乐整体听起来十分和谐。
随着中提琴颤音，音乐在一种不安中突然进入到了活泼的快板乐段。就快板乐段的第一个和弦而言，三组四重奏对于这个音
的长短处理也有所不同：
Tinalley Quartet是将这个和弦演奏的最短的一组，像一个爆破音，转瞬即逝；Juilliard String Quartet的长短适中、音头干脆，给予听众明朗的确认感。一、二、大提琴声部演奏的有力量，为后面立体的音乐进行做出了表率；Alban Berg Quartett偏长，没有Tinalley Quartet那么急促，使和弦产生的共鸣更为饱满。
乐曲76-80小节处大提琴迎来了一句十分抢眼的solo，在这一乐句中Tinalley Quartet的大提琴声部在每个重音上都加了大幅的揉音和重量；Juilliard String Quartet和Alban Berg Quartett对比来说没有那么夸张，突出大提琴旋律也保持了音乐整体性的稳定，处理的恰到好处。
再现时93小节三组的表现基本与开头不尽相同，但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了开头四个声部的轮奏旋律，而是以中提与一二提琴的对话中衬托出大提琴的旋律。
141小节处Juilliard String Quartet的中提琴在三个伴奏声部中起到了领导的作用，Alban Berg Quartett则是整体都比较收敛，为一提琴声部的旋律让路。
164小节的四个声部都是 ff的力度，Juilliard String Quartet一提琴音量十足，四个声部呈现出非常强烈的对抗，Alban Berg Quartet在伴奏声部进入后一提琴音量有所减弱，因此整体显得会更轻松一些。165小节时伴奏声部构成了减小和弦，再到166小节的减减和弦，他们将这种逐渐紧缩的感觉处理的很好。
212、213小节和声为减减和弦，Juilliard String Quartet的处理更加突出一提琴的分解和弦旋律，而Alban Berg Quartett的和声感觉更强，营造出了暗淡的音乐氛围。
在乐曲的194小节处Alban Berg Quartett的大提琴有着足够的音量，并且根据音高的走向做了渐强，丰富了音乐表现。Juilliard String Quartet则变化幅度较小，音量统一，使音乐结构更加稳定。
在乐曲218小节处，Tinalley Quartet和Juilliard String Quartet的对比就非常明显：我们能很清晰的听到Tinalley Quartet二提琴声部的重复音“la”、“dol”在四个声部中脱颖而出，Juilliard String Quartet这里却相反，把三个声部融为了一体。乐曲结尾时，Tinalley Quartet和Alban Berg Quartett在乐曲的激情进行中直至巅峰，最终完美落幕，Juilliard String Quartet不同于他们两组的处理，选择在结尾处稍作渐慢，最后以非常平稳的方式结束了这一乐章。
整体来说，在第一乐章后半部分的快板中，Tinalley Quartet与柔板一样在强弱的对比上保持着十分明显的差距，以至于我可以很清楚的听到谱面上所标识的力度不同。与此同时，他们也着重突出了旋律乐句，每个声部都能非常肯定的将自身solo表现出来；Juilliard String Quartet的处理相比较就没有那么容易能听出“句子内”中的强弱差异了，他们似乎更侧重于大乐句间的对比，也因此音乐线条会更加完整、听起来连贯性更强；Alban Berg Quartett在快板乐段的处理是我们在这三组四重奏中最喜欢的，他们不仅将谱面上的表情、力度记号演奏的恰到好处，大的乐句间衔接也让人听起来称心如意。
如果将这一乐章中不同四重奏的处理来比作不同年龄段的人来说的话，Tinalley Quartet如同年轻气盛的青年人，热血方刚，非常有活力，急切肯定地想表达出自己的观点；Alban Berg Quartett好比中年人，在成熟稳重的同时又能不瘟不火地将情感表达出来，使理性与感性完美的结合在一起；而Juilliard String Quartet更像一位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年人，节奏处理较为舒缓，将整体布局安排的非常妥当。
借由这次版本比较的分析，我们拓宽了视野，在寻找的过程中也聆听了许多其他优秀的版本；可以静下心来去发现、比较优秀的版本之间到底有着什么样区别，并去探寻他们优点究竟在哪里。相信这在今后的排练中能使我们更加明确练习的方向，去讨论模仿我们所喜爱的处理方式，帮助我们更好地去理解音乐!
作者
杨一晨
Yang Yichen
大提琴与室内乐演奏家，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教师，琥珀四重奏成员，“墨尔本亚太国际室内乐比赛”最高奖获得者、中国音乐金钟奖获得者、第六届中国大提琴比赛获奖者。
杨一晨是琥珀四重奏创建成员之一。琥珀四重奏创立于2005年，广泛活跃于国际舞台。琥珀四重奏是第一组获得国际职业室内乐比赛最高奖的中国弦乐四重奏，至今多次创造中国古典音乐历史，被室内乐大师 Güter Pichler (Alban Berg Quartet)誉为当代国际弦乐四重奏引领者之一。
杨一晨的演出足迹遍及世界30余个国家与地区，接受了数十家中外媒体的专访。在学术研究领域杨一晨参与发起了国家艺术基金“中国时间”委约创作项目、中央音乐学院“音乐表演与音乐理论对话”重点研究项目等前沿学术研究项目。作为教师，杨一晨教授的学生与组合在新加坡国际室内乐比赛、香港国际室内乐比赛、晨曦杯大提琴比赛、蜂鸟音乐奖等国内外多项音乐比赛中获得金奖。
教学演奏之外，杨一晨在编曲、写作以及音乐推广等方面有着多样的探索。至今为止他为琥珀四重奏改编了超过30首中外音乐小品，获得广泛赞誉。他写作发表的系列音乐随笔全网阅读量超过百万。由他主讲的“琥珀四重奏·讲演音乐会”被收录于中国国家图书馆艺术中心、学习强国等平台。
杨一晨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马德里国际室内乐学院。先后师从宋涛教授、朱亦兵教授，Alban Berg Quartet —— Günter Pichler 教授。目前杨一晨任教于中央音乐学院教授大提琴与室内乐，担任中央音乐学院考级评委与多项国内外音乐比赛评委。杨一晨使用乐器由中华基金会无偿赞助。
宁方亮
Ning Fangliang
宁方亮小提琴与室内乐演奏家、中央音乐学院教师、琥珀四重奏第一小提琴，
宁方亮曾实现中国古典音乐的历史性突破：2013年，琥珀四重奏一揽墨尔本亚太国际室内乐比赛最高奖及两个单项奖，成为第一组获得国际室内乐比赛最高奖的中国四重奏。宁方亮还曾获得了一系列荣誉比如中国音乐“金钟奖”，CCTV小提琴大赛金奖等。她曾担任“中国少年交响乐团”首席、“中国青年交响乐团”首席及日本“小泽征尔音乐塾”客座首席，被小泽征尔称为“极具音乐才华的优秀首席”。宁方亮还曾获得多项荣誉，包括中国国家奖学金、中央音乐学院奖学金、漫步者音乐家基金、香港“吴凤洲”奖学金、西班牙 Albenniz 奖学金等。2015年获得中央音乐学院颁发的最高荣誉证书，以表彰她为学院及国家争得的国际荣誉。
宁方亮多次参加高规格国事活动与国际音乐交流活动。她曾受奥地利总统邀请赴维也纳金色大厅演出、并多次在人民大会堂为中外领导人演奏。她受邀参加的国际音乐节包括德国“波恩贝多芬音乐节”、丹麦“卡尔·尼尔森”音乐节、日本“小泽征尔音乐塾”、美国“格莱美录音协会交流活动”、韩国“亚洲青年交响音乐节”、澳大利亚“Encounters 音乐节”、“北京国际现代音乐节”、“奥地利中国文化年”、日本“京都国际音乐节”等，演出足迹遍布多个国家及地区。
在音乐教育领域，宁方亮是中央音乐学院管弦系室内乐学科在编教师，她在一系列国内外音乐比赛中担任评委，同时担任中央音乐学院全国音乐等级考试评委。宁方亮教授了一系列学生在国内外比赛中获奖，其中“圆·四重奏”在2020新加坡国际室内乐比赛中以总成绩第一名获得比赛最高奖。
宁方亮毕业于中央音乐学院与马德里国际室内乐学院，获得了小提琴演奏艺术硕士及室内乐演奏家文凭。她先后师承黄小勺、柴亮、林耀基、薛伟以及，Alban Berg Quartet —— Günter Pichler 教授。
宁方亮使用小提琴为中华基金会提供，琴盒由法国Bam公司赞助。
元素四重奏
Element Quartet
元素四重奏成立于2019年，现就读于中央音乐学院，室内乐指导教师杨一晨。
素材来源：琥珀四重奏微信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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